第30章 尔尔辞晚（六）
陆致远倒是没有想到苏承一会主动地约他。
京港大学后面的步行街，学生们都已经放了假，店铺大多都关了门，零散的还开着几家。陆致远到的时候，苏承一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见到他，菜单转给他，“看看想喝什么？”
陆致远目露复杂，“不会太久，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两杯美式，谢谢。”
冬日的太阳，即便再大也是不暖的。化雪的日子，陆致远从外面进来只穿了件西装。苏承一转着手里的咖啡杯子，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请柬。极致夺目的红，推到陆致远面前的那一刻映出眼前人满脸的冷笑。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温言一直都把你当做是哥哥，所以我特地。”苏承一不疾不徐。
十指交叉于胸前，陆致远瞪着苏承一。
苏承一笑着呷一口咖啡，薄唇轻轻抿了抿，“还有一件事情，说起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陆致远宛如是在听笑话一般。
“温言找过你的吧…”苏承一揉着自己的右手的虎口，那个位置曾经手术刀留下的痕迹，在不经意之间已经要被岁月捋评，“关于我…或者更确切的说，关于我的心理问题。”
“你…”
“我之前确实不想承认。”苏承一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但是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承认不承认的，对吧。”
苏承一掌心相对，用力地握在一起，“上一次，好像也是这个位置。”
陆致远神情也不由得落寞。上一次，他在这里，正义凌然地告诉苏承一，他不配。只不过，物是人非。说白了，他和祁温言，从来就不及苏承一。那时的他，却没看清。或者说看清了，也不曾承认。
“或许…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
“苏医生求人的方式还真是罕见。”陆致远冷着脸。
“有吗？”苏承一不以为意，“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
陆致远目光落在请柬上，神色清冷冷的，“作为一个医生，不会拒绝他的病人…但是我，陆致远拒绝苏承一。”
“你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你的失败？”苏承一笑着，“爱情不分对错，同样的，也没有失败一说…”
“所以，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炫耀你的爱情，还是炫耀你得到了温言？”陆致远口不择言，“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你？”
“是，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那你呢，你就是么？”苏承一保持礼貌有度的微笑，“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比较呢？”
……
“即使，比较出一个高下又有什么意义？是你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还是说接受不了你爱的人不爱你…那真的是爱吗？或许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说完，苏承一起了身，自顾自的去前台买了单。
陆致远独自盯着请柬出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神，大红色的底，烫金的小楷苍劲有力。他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久，这才收拾了东西离开。
陆致远突然觉得自己前半生活得像是一场笑话。
出国这么多年，在京港认识的说得上话的，除了祁温言，就是苏承一和李文琦了，说起来还真的是有些悲哀的。
陆致远在医院算是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一波来自各方的注目。李文琦看不上，背着人撇嘴，真能装。
作为春节急诊值班医生，李文琦不能不理，“陆医生这次有何贵干？”
陆致远轻轻一怔，“路过。”
李文琦倒也没有深究，摊摊手，交代了值班的护士就走开了。
刘婶早早的就放了假，宋娴和苏季平在祁家过年，便过来帮忙。姜涛和宋娴窝在厨房；祁正声和苏季平购置年货，写春联；祁温言陪着苏奶奶坐在客厅，电视里放着往年的小品集。祁温言看到第七个的时候，苏承一从外面回来。
和苏奶奶打了招呼，苏承一拿起苏季平一早准备的装饰。山苑和天街新房那边都还没有弄，苏季平一早就准备下来，春节总该是要有一个春节的样子。
天街这边很多软装都还没到，苏承一贴了春联，窗花。宋娴拿来的绿萝、君子兰，祁温言浇了水。
山苑前面的沙滩的上，聚集了不少人。祁温言隔着窗户往外看，苏承一解释，“说是会有节目，晚上咱们也过来放烟花。”
京港禁烟力度还是很大的，这边位于远郊，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晚上陪爸妈吃完年夜饭，咱们就过来。”
祁温言点点头，想到前几天李文琦拉着她的哭诉。“我问问文琦吧，她一向热衷这些。”李文琦春节留在医院值班，正是哀怨的时候，这样子年三十也算是有人陪了，是不是会好一些。
苏承一没有异议，反正开车来回也方便。
从山苑回家的时候，苏承一拐去烟花市场，堆了满后备箱。
往年春节，往来祁家拜年的人很多，祁正声的学生，医院和学校的同僚，大多都会借着这个时间来往一叙。在加上祁正声前些日子派发的喜糖喜饼，七口人年夜饭还没有吃完就来人登了门。
关系疏远一些都给带了礼物，更有关系近的给祁温言和苏承一包了红包。祁温言推脱不过，和苏承一坐在一起同祁正声一块儿陪着说话聊天。
姜涛陪着苏奶奶宋娴夫妇，有些抱歉道，“头一遭一起过年，是我们失礼了。”祁正声和苏季平的酒这才喝到一半，人就不见了。姜涛拿起一旁的酒杯，“真是对不住，亲家，这酒呀，我陪你喝。”
“奶奶，真对不起，一会儿啊，我过去厅那边，让正声回来。”
“没事儿，都是正事，再说了，人家也是来祝福两个孩子。”
姜涛笑着，“来，尝尝这个，亲家说奶奶喜欢。”
陆振国给祁温言包了个红包，祁正声斟了茶，“收下吧，是你陆伯伯路伯母的心意。”
“老祁，恭喜恭喜啊。”
“致远也快了。”祁正声笑着看向旁边不做声的陆致远。陆振国顺着目光看一下，“我倒是想啊，不强求。”
“姜涛呢，怎么也不见人？”
“今天承一爸妈也在这边，一起吃个饭。”
陆振国警醒，拍了拍膝盖，“哎呀…那我这…”
“你们不是说还要去海边，致远呢…人多热闹些，年轻人么。”祁正声摆摆手，“让孩子们也去做自己的事情，有我陪着你总行了吧。”祁温言看一下苏承一，后者点点头，这又看向陆致远，“致远，一起吧，文琦也过去的。”
陆致远不语，随后点了点头。
祁正声和陆振国坐在厅里，看着三个人出门，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在夜幕里这才收回目光。
“我这不是担心耽误你的正事。”
“没事，承一爸妈也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过年嘛。”
苏承一开车拐去医院，李文琦也没多客套，直接开门上车，车门打开倾身的一瞬间看到正在后排端坐的陆致远真真是吃了一惊。
祁温言看她愣在原地，“上车呀。”
李文琦挤眉弄眼的，表情夸张，“怎么都不告诉我。”
“陆医生也不是外人。”这话是苏承一说的。
李文琦嘴角撇一个八万。
陆致远挪了挪位置转身看向李文琦，“好巧啊，李医生。”
李医生皮笑肉不笑，“没想到陆医生对这些也感兴趣。”
“凑个热闹。”
冬天的海边人满为患，苏承一开了好久才找到停车位。是一个僻静地儿，路灯都没一个，更何况是人影，和前面的灯火辉煌、喧哗热闹鲜明对比。
苏承一和陆致远把烟火搬到海边，到没着急放。慵懒地倚着车身，摸出随身带的烟递给陆致远一根。陆致远挑挑眉，到底是接了，苏承一打了火捧到他的面前。陆致远低头，轻吸几口，“谢谢。”
苏承一自己也点着，轻轻吸着。祁温言和李文琦站在前面，苏承一准备的小烟火、仙女棒。远处炸起大朵的烟花，顺带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苏承一目光放向身边的陆致远，烟夹在两指间，烟灰摞了老高，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致远……”苏承一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扔给他一块儿，“压一下这味儿。”
“……”
“看什么，赶紧的。”苏承一往自己嘴巴里也扔了两块。再也没顾他，独自上前。祁温言见他过来，递给他一只仙女棒。他顺势握了把她的手，“手套不知道戴，这么凉。”
祁温言吐吐舌头，任由他摆弄。李文琦站在一边直扁嘴，目光看到站在后面的陆致远，扬声道，“陆医生，参与一下呀。”
陆致远上前，李文琦伸手指一指，“交给你了。”
陆致远转头看看苏承一，后者拉着祁温言摊摊手，又好心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扔给他。
李文琦已经躲在一边，苏承一拉着祁温言随后跟上。
这边烟火在天空炸开的时候，祁温言仰着头，笑着。苏承一掏出手机，借着烟火的光亮，拍下一张，又觉得不够，“温言——”
祁温言循声看向他，他笑着再次摁下快门。
随着零点的钟声，李文琦趴在护栏边，声音激烈高昂，“新年快乐呀。”
苏承一和祁温言相视一笑，陆致远目光落向苏承一和祁温言之后又淡淡地挪开。
“言言，快来呀。”李文琦冲她挥手。
祁温言笑着应，过去的同时还不忘看一眼苏承一。苏承一同样是一脸欢喜笑意，这是他和祁温言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他们还有往后的每一个春节。
陆致远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旋即眯了眼。苏承一侧身看他，“还是少抽一些。”
陆致远轻轻勾起笑，展开五指置于苏承一眼前，右手的食指厚厚的茧和小拇指不自然的扭曲，虎口处粗糙的皮，苏承一右手轻握起拳。耳边陆致远的声音就如同的面色一般，不辨喜怒，“有些痕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抚平的。”
苏承一手指擦着虎口，脸色晦暗不明，语气似嘲讽似无奈，“是么？”
你伪善的直叫人恶心。
跨年夜，陆致远和苏承一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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