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楼轩窗为君开（二）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是何尝的难能可贵？天下有情人总难圆满才有终成眷属这一愿。雪梅的这段缘，至少开头是好的。
　　两人相对而坐，添杯换盏，你有情我有意，雪梅顿时觉得这世间只要有他即好，其他一切都是虚无。
　　“这么说，公子是要考取功名的？“
　　苦读圣贤书，十年寒窗，莫不是为的功名。
　　可是不知为何，说到此处，那白叶竟脸上笑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黯光愁容，看来是另有心事。
　　雪梅想也不宜再做深究，只道白叶是另有苦衷，便想暂避此话，放下手中酒杯，认真关心道：“白公子若是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
　　对面书生托了酒杯一饮，道“雪梅姑娘，你我今日至此，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谈到此处，雪梅小~脸一红，今日两人所谈，绝非一般仕女与雅客，“我是要去庙堂上搏一搏的，看我今生有无机会。只是，我还背负着家仇，搏得朝堂一席官位，便是要为他日复仇之备！”
　　说到此处，紧握小小酒杯的手竟然青红不紫，骨节发出铮铮声，太阳穴亦突了青筋。
　　雪梅暗自吃惊，又断然神伤，没想到这书生也有如此悲戚之过往，可见其冤仇之深，可此刻除了对其的怜悯怜爱，却也多了一份自怜。雪梅想到了自己，自己孤身一人，若是身有不测，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冤情，又有谁替她报仇雪恨呢？她的姐妹“家人”吗？恐怕等她身死之日，她们都找不出真正的仇人来，恐怕在她舔~舐伤口的时候，她们都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受伤。
　　雪梅怎知，有时麻木也是一种坦然。
　　那书生言毕，以酒浇愁，见雪梅正愣着出神，便暗自叹一声，道：“雪梅姑娘，你我皆俗世中人，红尘难耐，世道磨人，即使雪梅姑娘你现在转身便走，我也绝无二言，皆因我们有所羁绊，难成其就。然而，若是雪梅姑娘还有一丝愿结良缘之念，我白叶发誓报得家仇后，今生必定拼尽全力也要保得雪梅一世安然，与子偕老。”这是件重重的誓言，来自书生经久蒙尘的心底，劈开一片天光。
　　雪梅怆然举杯道：“今生何所求？一世安然足。闻君千金诺，欲报以一言。愿为连理节节缠，愿为比翼双双~飞。闲庭看花落，落日待君归。”言罢，哽咽不能语。
　　真是缘来缘往快如梭，莫不珍惜莫不忧。
　　白叶亦感慨万分，一把握住了雪梅持酒樽的手，与雪梅执手相携仿佛成了其一生中唯一一件值得他去做的事，除了仇恨之外，甚至在某一时刻，都盖过了仇恨，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竟有些欣喜，竟有些惊恐。
　　雪梅羞颜相对，她想，这便是口耳相传的私定终身了罢。这平平淡淡的誓言好像并没有戏文传说里的那么海壮山阔、天崩地裂之感，亦无五雷轰顶之恶毒可怕，两人只是你应我答，眸光交汇处，千言万语都化为手间的温度，只有心心相印的欣喜，却不知为何又伴着丝淡淡的伤情，似曾相识。
　　正当二人情转浓时，书生低下眼眸来，道：“雪梅姑娘，你可愿意等我?与你白首是我心中所求，可是为白家雪耻亦是我毕生所求，只怕其中凶险异常，我不欲你与我同冒生命之险，但求此中事一了，便来践诺，今日为你开了小轩窗，望来日为你开得轩窗的人皆是我。”
　　真是情到浓时情转薄，虽则白叶说得切切情深，却直如一盆冷水扑面而来，一下浇灭了雪梅手心的一点余温。又是等，天下莫非只有女人等男人的事？女人依附男人，男人本也应该依附女人，两相依靠，阴阳生克。可是为什么男人都更愿意依附仇恨、功名、利禄？两心有了偏差，姻缘便此沉彼浮，甚而脱秤而去，多少韶华在此间熬成了白发，多少青罗红裙泣成了斑斑血衣。
　　尽管如此，雪梅仍旧咬了牙轻轻点首，不自意间，一道晶莹划下脸庞，“只要君不负，定然待君归。”
　　虽然雪梅仍有所不甘有所担心，但是世上的痴~男怨女又何尝会少他们这一对，说不定月老牵线时为他俩搭了段好姻缘，说不定三生石上已刻定了他俩的天定姻缘，任风吹雨打也磨不去，说不定最后苦尽甘来，甘从心涌呢？
　　可是雪梅不知道，那一对对痴~男怨女也常常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希冀的。雪梅看得透彻，也看得糊涂。
　　白叶心中已然愁苦万分，复仇不易，流光易逝，可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难道让雪梅死心离开？决心难下，只怕今生再难遇到，能让他于月下怦然心动之人。
　　倏然转眸，见雪梅泪光莹莹，樱~唇艳艳，更是于心不忍，不知为何，一股热血冲上天灵，竟俯身过去，扣了她的下巴，咬了她的唇便吻，雪梅惊讶得不能动弹，只瞪了泪光扑闪的眼看着他，不知该退该进，只看着他修长的睫毛覆于垂下的眼睑上，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看着他近乎痛苦的噬啮和亲吻。
　　终于，白叶松开了她的唇，脸上痛苦的表情稍减，脸色仍然苍白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雪梅，等我！”才两个字，却似花了全身七八分力说出来的。
　　雪梅点首，她不想再增添他的痛苦，亦不想为自己并不明朗的未来之构想添油加醋，徒增烦恼。
　　两人静默端杯，借酒消愁，缓和了心中苦闷与心乱如麻，雪梅方才强颜欢笑，开口宽慰道：“考取功名后想要仕途顺畅亦得有贵人赏识他人帮忙，才能事半功倍，我在这迎风阁中，可以传递天南地北的消息给你，亦可为你与贵人见面抛砖引玉，你放心，报仇之日必定指日可待。”
　　雪梅竟也犯了天下痴心人共同要犯的错误，一时半会儿也不去顾那仇人是谁，自己又如何才能两面玲珑，圆得这场不知结局走向的多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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