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楼轩窗为君开（一）

　　这一年才有的一回春，正是为这些善男信女绽放的吗？踏风迎春，我心荡漾。
　　雪梅在这钟鼓楼上，浸沐在这洋洋春日的悠悠清风中，心中暗叹，不知为何，总有些空落落的，大概是与她相约的那个他并没有如期而至吧！
　　百年渡船，前世回首，春风尚好，君何不期？
　　“雪梅姑娘，雪梅姑娘！太好了，终于找着你了，可让我好找！”来了个灵巧的丫头，离雪梅还有两层的距离就对着雪梅喊道，一面气喘吁吁地登着高阁的楼阶。
　　“怎么了，是有人要找我对弈么？”雪梅心不在焉地回道，目光仍旧投视在远方。
　　“不是不是，来的是一个白衣公子，还说了句奇怪的话，”那灵巧儿已来到了雪梅身边，喘了口气，边说还边用手抓着后脑勺，“说只要告诉姑娘他是那日替你开了阁楼轩窗的白公子姑娘就明白了！”
　　雪梅闻言便立刻收回了远处的目光和心思，不一会儿，竟提掩袖笑了，笑得灿烂。
　　那灵巧儿更不明白了，不晓得他俩之间打得什么哑谜，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傻傻地站在一旁看雪梅笑，只觉得这时的雪梅姑娘便是这春日娇花里最好看的一朵了，那灵巧儿不禁把心中所想道出来了。
　　“傻丫头，我看你这灵巧模样也不差呢！只可惜你这心啊，不是七窍玲珑心，哪日七窍都灵通了，你便不必孤芳独自赏了！”
　　灵巧儿噘了噘嘴便不去理会雪梅了，只道她又喝醉酒了，什么七窍玲珑心，这迎风阁中恐怕只有你的心开了七个窍罢，连损个人的话都让人听不明白。
　　雪梅爱喝酒，可是那灵巧儿错了，雪梅很少有喝醉的时候。
　　爱喝酒的人都不会醉，若是真有酒后疯言疯语，那也是他们装醉说出来的大实话，这种人发酒疯亦如是，只不过是借醉行平日最想为之事或者最被压抑之事，而真正会醉的人都不爱喝酒，他们不喝酒时才能保持清醒，而爱酒之人多半是在酒中变得更为清醒，所以借酒消愁愁更愁。
　　雪梅不等灵巧儿催促，便疾步下楼去了，裙角飞扬，简直如乘风飞身下楼一般。
　　那灵巧儿一看，愁眉苦脸道一声“坏了！”，也只得匆匆跟了下去。这一声“坏了”并不是说雪梅“坏了”，而是说她自己“惨了”，这厢还没缓过气来，那厢又要接着飞奔，真是苦也！
　　远处，琴音阁中，一人望着钟鼓楼上的那片斜飞而下的白云舒了一口气。
　　“带那白公子来永浆轩找我！我先行准备去了！”
　　“好也！”好是好，可是后面手扶栏杆喘息不已的灵巧儿还得苦苦地应道，看着那穿林过溪的荼白身影，翩翩白云，哪里还追得上去，连声拒绝？
　　灵巧儿又去跑了一趟前堂大厅，才将书生领了来酒轩跟前的浮桥头上，见雪梅早就在浮桥的那一头张望等待了，不禁轻吁一口气，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便见着机会就往一旁小径闪去了。
　　雪梅可无心发现这些，远远见了绿水平波石桥那头书生月白色的身影，便匆匆跑来，如水上吹起的一朵白浪，又轻柔似涟漪，脸上挂着仿佛一世不会凋谢的如花笑靥，背后轻~盈的石青色发带拖长了水中的倒影，却拖不慢她迫不及待的飞奔而来。
　　书生见到意中人浅笑相迎，自然也欣喜不已，不禁轻呼一声：“雪梅！”，这多年熟读圣贤书，知晓礼义廉耻，惯常矜持的书生似乎使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知那厢是否听见，脸上染上了一些不自然的红。
　　他只看见自己不知该放在何处的手已被意中人牢牢抓~住，径直拉向挂着黑底金字匾额被称作“永浆轩”的楼阁中去。轻漪荡漾，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两朵并蒂白莲，纯洁无暇，迎风招展，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成了衬托晕景。
　　待二人跑上了阁楼，都已气喘吁吁，却皆相对默视而笑了，以袖揩脸，春风清凉，却吹得人心跳如鼓，面红如烧。
　　雪梅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推开了门，道：”白公子，快请进，这是专为公子准备的小酌之处。“
　　白叶也入了这一间设在阁楼的酒室，屋阁倾斜，空间狭小，人入内须得稍稍低头，不似底下厅堂那么奢华似金，宽阔敞亮，桌椅地板全都黯然无光，仿佛经久不用，刚刚才被拂去一层灰，有些许斑驳的墙壁对着的屋宇最高处的一扇窗也还未来得及开，昏暗无光，踏在地板上还有”吱嘎吱嘎“的响声，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两人并不觉得不自在。
　　本来白叶也不是客，雪梅也不是主。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屋内摆设简单，除一桌两椅外空无一物，只屋角最低矮之处还摆了两埕红纸盖细麻绳系覆的小酒坛。
　　雪梅莲步轻移来到那扇屋宇最高处的窗牖下，对书生笑道：“那日，我说白公子替我开了阁楼轩窗，这回可要公子实践诺言了！”
　　“原来如此！”白叶恍然大悟一般，边渐渐由低首之姿变为挺直了腰背，边伸手去够那窗沿道：“原来雪梅姑娘一直在找寻的......是能为你开这扇轩窗之人啊！“似谑非谑，低下头来，才发现雪梅正在自己身前背对着自己看着那扇窗。
　　这时雪梅恰好转过身来，两人之间仅隔一线，呼吸相闻。雪梅脸上立时一片绯红，见白叶已看痴了去，便立马退开身去。
　　窗外明朗之光顿时由一道狭缝间映透而来，渐渐连成一片，照亮了斗室。
　　白叶回神转头间，顿觉失态。只见雪梅已双手持酒，婷婷而立，于柔光中灿然而笑，不带一丝人间的忧人间的愁人间的烟人间的火。
　　“公子可能饮酒？莫要嫌这斗室之小啊！”
　　“怎会？古有圣贤曰，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今日这斗室虽陋，唯酒弥香，今日我与雪梅姑娘定当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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