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弈棋知人定决心（一）

　　白珍正要张口答话。
　　城霜复又添道：“说实话。”一句话便将白珍刚要吐出嘴的话又封了回去。
　　只见那白皙的面孔上秀眉略微地皱了一下。
　　“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
　　城霜稍稍怔了一下，道：“这便是你只学琴不学弈棋的原因了。”
　　似是一句问话，又似是在自答，说完，便继续向了楼下行去，城霜边行边笑道：“也算是个聪明的，孺子可教也。”
　　白珍瞧着着前面城霜正下楼去的背影，目中一股莫名的决心与坚定，便也跟随了下楼去。
　　那厢，房内又只留下了雪梅与白秀两人，然而气氛却并不如刚才那样尴尬了。
　　白秀问雪梅道：“城霜姐姐刚才偷偷地与你说了什么，最后临走时说的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无非就是万事到头一把空，叫我放手的意思......唉，然而她自己又何尝放过手？若人生在世真能放手，与那春来花开、春去花谢的物事又有甚么区别？做了人世间的聋子瞎子哑巴，那又何必做人？说到底，是那有耳有眼有鼻有嘴却非要去做瞎子聋子哑巴的人放不过自己。”雪梅兀自叹了起来。
　　白秀有些似懂非懂，有些事他这个年纪即便没人教自然而然便也懂了，有些事却因少不经事仍未明了。
　　雪梅见他苦苦思考的样子，倒不知为何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忍叫他去早些领略这些事理，便道：“你不是常常要找我对弈么？今日正好有闲，不如来手谈一局如何？”
　　白秀一听要弈棋，登时来了兴致，道：“我今次一定要赢上姐姐一回，也好让姐姐再见识见识我的长进。”
　　雪梅道：“好，赢了我我自也是高兴。教会了徒弟，师傅是饿不死的，可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白秀被她一激，更是野心勃勃，立时便去取了弈枰、弈谱和两盒云子来，将桌椅搬至雪梅榻边，便道：“姐姐先。”
　　雪梅道：“今日我带病在身，许是唯一赢我的好时机了，何以要将先手让与我？”
　　白秀道：“正是因为姐姐有病在身，我才不能平白无故得占了便宜，若姐姐觉得还不够，我还可以再让几子。”
　　雪梅掩了嘴笑道：“再让几子，恐怕你更无机会赢了。不过，要学弈棋，先学棋道。于这一道，你学得倒不错。”说着，便举起了黑子，落于天元。
　　白秀执子落于星位。两人你一子我一子，雪梅却全无对弈之心情，整局都在观察白秀的棋风。
　　人说下棋就好像打仗，一人在沙场上亦或弈枰上都会使尽了浑身解数亦或各种手段，来留自己的一条活路，因而弈棋是最能看出一个人最内在的本质的。雪梅便为了要看看白秀的这副皮囊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设了如此一局。
　　只不过，实在奇怪，一些自己暗中的布局隐子倒能叫他看穿，可是有几处自己故意放的明显阙口他却未能及时补断。阴谋阳略倒都用上了，可见其才智，然而却未能有一个暗藏其中、贯穿全局的谋布。
　　“和棋！”
　　白秀一语忽然将雪梅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惊醒了过来。
　　没想到自己三心两意与他下了个平手。
　　“今日姐姐果是病未痊愈，落子时常常要思索良久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见白秀如此说道，雪梅便将计就计，故意将手支了额头，想引他说出背后缘由，便道：“或许真是有些头晕的缘故罢！今日这局中竟出现了往日不曾有的失误，偏偏又在落子之后举起下一子时才发现，然而见秀弟未曾利用，又想秀弟莫不是有什么后着，便犹豫着到底是填补前着还是另着他处，便这样被扰乱了心智。”
　　白秀并未注意，继续盯着弈枰上的黑白两色，将手中白子在这处比比又在那处比比，似在寻找着一线破局的可能，边比边心不在焉地说道：“我看出来了，可是我却知道那是因为姐姐今日身子不佳的缘故，我也并没有什么后着，只是觉着若是如此便赢了姐姐那也太光彩。”说着，又用食指中指夹了白子贴在了下颌处摩挲着，似是真找不出什么法门来了，确认是和棋。
　　雪梅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也盯着弈枰上的连环劫，想道：“秀弟倒也算个耿直之人，不用这局中破口也算是对我这个姐姐重情重义。奈何弈棋向来讲究抓住对手的破绽，利用一切可乘之机，他这么一来便坏了弈枰上的规矩，如今还能得个平局......也罢也罢，现在他那里正是用人之际，几个尚书都锒铛入狱，旧臣不能心腹，先解了近忧再顾远虑罢！”
　　这么一想，便道：“其实那日你见的并不是什么兰台寺少卿。”说完，抬着眼瞧白秀的反应。
　　白秀手中摩挲棋子的动作一顿，却仍旧瞧着枰上云子，然而眼珠并不转动，道：“姐姐终于肯信我了么？”
　　雪梅未料到他的反应如此平静，望着难以走出来的连环劫怔怔发呆道：“秀弟向来聪明，如今看来是已经料到了几分。我也不是不肯信你，只是此事至关重要，多告诉一人或许多涉入一场生死。”
　　“姐姐不必担忧我的生死，我是生是死还没那么容易让人掌控，只要能解姐姐之难，让姐姐从此以后少些忧虑，我说什么都肯去做的！”说到此处，白秀便忽然激动了起来，将手中黑子望弈枰上“啪”的一口，震得整个棋盘连上面的云子都跳了一跳，好几枚还滚落下地去。
　　雪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报了这份恩德你是永远安不下心来的。所以我才决定将此事告诉你。”
　　白秀听闻只顾低头瞧着刚刚掉落下去的棋子转转悠悠得直到碰到了房中壁角才左摇右颠地渐渐躺了下来，眉宇之间似乎有股烦燥之气浮动，然而他终没有说出口。
　　雪梅只当说中了他心中所想，便继续说道：“其实，那人便是我们的君主。而你我所在的迎风阁的阁主正是朝中一人独大的相国，他两人算是针锋相对、势同水火，我此番便想要你去那人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此外获得些历练什么都是题外话。然而，你若是决意了要帮我，你就势必要卷入这场战争之中，所以你需慎重考虑，万万不可勉强。作为家人，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够保全，若非势态紧急，我也不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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