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初显秋色始落花（五）

　　很奇怪，枝上的杏花仿佛在转眼之间已经所剩无几，然而天空还在下着纷纷扬扬的杏花雨，都是白的红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忽然，从眼角到脸上忽然有一道凉意，触及了深处的记忆。是了，终于记起来了，此刻便仿佛是那落水的笺舟，只能任凭周围的水一点一点涨上来，没过了肩膀，令手臂只能在水中扑腾无力，然后又一点点灌入了喉咙，使将要吐出的几个字一一被吞噬，窒息，然后是耳朵，落入一片虚静，最后被一半雪白一半殷红的水面挡住了眼帘，而且这殷红在水中越染越浓。
　　然而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在这晕染开来的殷红水屏之后，仿佛有个身影，模模糊糊，站在自己面前。
　　雪梅不会知道，这身影正是先前在自己眼前说着话的白秀。其时，他发觉雪梅头颈向后一倾，只一只手被风吹起了薄纱的袖子，露了白皙的手臂在空中似要抓住什么，樱红的唇瓣一启一闭似又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一惊之下，忙将右手上缠着的剑穗放了，伸出手来顺势牢牢抓住了雪梅悬在空中的手臂。
　　少年郎的力量自不必说，臂上的力量将雪梅拉了回来，只留她的青丝和发间的石青缎带向后荡扬。然而他仍然一跃，转到了雪梅身后，又用另一只手扶了雪梅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这才安心。秀气的眉间，竟也透出些这炎衣少年不曾有的愁绪来。
　　瞧着雪梅清素的面孔呆了半晌，待杏花飘了两人满头满身，荼白中掺了粉的，粉中又混了纯白的，纯白中夹了殷红的，殷红下又垫了炎红，炎红中又显了杏黄。瞧见这一片颜色，白秀才幡然觉醒过来，抱了雪梅进了雅阁内室，并命人去请了医馆的先生过来。
　　这日，一骑轻骑快马加鞭过了关内的界线入了陇右境内。
　　......
　　话说雪梅在朦朦胧胧中梦见了自己要掉下悬崖去，惊忙之中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段横长出来的树枝，便死死抓住不敢放了。现在竟觉手上一阵疼痛，似是被那枝干磨得生疼，快要坚持不住了，一放手，坠下崖去，雪梅便惊醒了过来。
　　只见在自己床边趴着的正是白秀，似是坐得实在撑不住了，侧脸埋在床沿，清秀的面庞上两道青黑挂在一双眼皮子底下。忽然手上又觉一阵疼痛，原来是被他紧紧握住了一只手，捏得生疼，而自己的这只手平白摊着，任他抓着，于是就想抽将出来，可是轻轻抽了几下，却是不成，再使劲些，怕是要将白秀吵醒过来。
　　雪梅忽想到，梦中拼命抓着的那根树枝，莫非就是他的手？那么到底是自己抓着他的手令他不能离开，还是他抓了自己的手不放？想到此处，雪梅忽然心中一慌，面上一烧，不过转想过来，姐弟之间，又怕什么。
　　不知为何，手在此时又试着挣脱了一下，这回却将白秀吵醒了来。
　　白秀抬起头来，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孔，不知是否是被他炎衣映的，一下便有了生气，笑嘻嘻地对雪梅道：“雪梅姐姐，你可算醒了！可是感觉好些了？”
　　说完这两句，忽而发现雪梅正瞧着自己的手看，才惊觉过来，慌忙放了手，面上露出些羞色来。
　　两人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时，只见城霜领着缟衣少女从门外款款而来。
　　白秀见了，立马道：“城霜姐姐！”
　　城霜道：“雪梅，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还好这弟弟有情有义，将你救了回来，又陪着你熬了一整夜。”说到“有情有义”几字时，似是无意间还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缟衣少女。
　　白珍自然领会城霜的意思，也对城霜道：“我这弟弟自然是有情有义，再说雪梅姐姐是我姐弟俩的恩人，又如亲人一般，再怎么有情有义都不为过。就是比对我这个姐姐好，我也认了，就当是将这个好替我将恩德报了。”
　　雪梅见她两人你戏谑我一句，我戏谑你一句，倒是弄得白秀怪不好意思的，忙扯开了话道：“许久未见珍儿，倒是愈加落落大方了。”
　　城霜笑答道：“那自然是，珍儿自身底子便好，又肯勤加用功。不知怎的，她喜爱琴技多于弈棋，巴结着我这个姐姐紧着呢，我怎能不好好教导？”
　　“城霜姐姐，你不就是想说珍儿更喜欢你这个姐姐么？”雪梅笑道。
　　城霜只笑而不答。
　　两人已堪堪来到了雪梅榻前，白秀让了城霜坐下。
　　城霜握过雪梅的双手，眼眸中透出些紧张，道：“不与你玩笑了，你昨日是怎地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昨日与秀弟说着些话便倒下了。”
　　城霜转过身去，正要问白秀，只见他已说道：“大夫说了，昨日秋寒起，正好我们又在林中说话，风大天阴，又加上雪梅姐姐平日有所思虑，身子便有些禁不住了。只要好生休养两日，心绪平静些就能好得快些。”说话间，雪梅向白秀望了望，示意他不要将昨日两人之间言说的具体之事泄露出来。
　　城霜闻此，在雪梅耳旁悄声道：“我知道雪梅你在思虑些什么，然而有些事，再去思虑也无用，我们能做的都做尽了，便也算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白珍和白秀不知道她两人说甚么悄悄话，四目相对。接下来几人又寒暄一番，只在临走之前，城霜牵着雪梅的手道：“妹妹有什么事尽可与我说了，不要一个人担着，苦了自己。还有一句话也顺便在此劝劝妹妹，咏莲，可怜人也。”
　　说完便同白珍双双踏出房去。刚走出过廊，城霜顿了脚步，待身后的白珍跟了上来，才道：“珍儿，你可听到我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一句随意轻松的话，面上却没有嬉笑轻松的表情。
　　白珍跟了上来，道：“是，珍儿听得清楚明白。”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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