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烽火燎烟迎风阁（一）

　　手中紧捏着的是厚重的翡翠玉牌，心中想的却是抓紧一条救命的线绳，救他，也救自己。
　　火红的裙裾在长街中被奔跑而起的巷风吹拂，如一尾红鲤尾鳍摇曳。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撞了一下，一下失去了平衡，慌忙之中用手肘支地，却还是摔在了地上。那路人奇怪地看她一眼，却也因瞧她神情落魄、模样可怜，不忍责怪便顾自走了。
　　她此时确然茫然不知所措，双眸中喊了楚楚泪水，她不常哭泣，每回偷偷瞧见咏莲在暗自啜泣时，她便下定决心决不做个顾影自怜、极尽软弱的女子。
　　可此时，她却已无法忍抑。不是手肘在青石上擦伤如火灼之痛，亦不是膝盖上皮开肉绽之痛，却是痛她手中这块碎玉，此时已裂成两半，“晴山皓月”“濯沐风雨”八字已被一条蜿蜒曲线分隔两界。
　　雪梅心中似是心弦已崩，却仍未大哭，泪水只在眼眶中来回打着转。
　　雪梅犹未起来，双手轻轻捧起翡翠玉牌，指尖在不禁意间触碰到弯曲的裂缝，心中不禁划过一丝不祥之感。莫非今夜之祸无从可避？莫非今夜这一条命定要放手输将给那人了？
　　不，不能放手！
　　******
　　一座拱桥之上，一个比黑夜还黑的身影伫立其中，风过无声，桥面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点足声，不似男人般沉重，却也不似女子般轻柔。
　　一个身影随着点足声闪到了黑影身旁。
　　那黑影转过身来，月光隐隐，仍照不清他篷衣下的面庞。
　　“托付给你的几件事可曾办好？”黑影发话了，身影却仍旧一动不动。
　　“自然。若不信任我那也不必将此事交代于我。”
　　“你可知此等是什么时候？”一声严厉质问自篷衣遮挡的一片阴影中溢出。
　　“乃日月争辉之时。”
　　“这么说你还明白！要知道此事至关重要，绝不容有丝毫闪失！哎，不说也罢，你自当明白。……他们可曾有所发觉？”声调稍有缓和。
　　“是否有所发觉，只需看他们今晚行动与否！”来人继续低首说道
　　“不错，”黑影仰首低叹道，“只是不知今晚到底吉凶如何。”
　　来人抬起头来，一双精光亮目望向虚若无骨的黑影，道：“敢问，日与月之光辉，孰更莹甚？”
　　黑影闻声低头看了眼来人，道：“不错，是我多虑了。月光何曾自己发出过光辉？只不过是借着些虚妄的光芒自欺欺人罢了！”
　　来人仍旧跪于黑影之前，两条浅灰色长长的影子虚无地投在桥面之上，河面上出现了片刻安静。
　　“她……如何了？”声音轻幽如头顶银辉。
　　黑影忽然厉声道：“今夜他若没命，恐怕她也活不成了！”
　　来人身子一震，显是有些惊到，连投射的影子都黯淡了些。
　　似是有些语重心长的怜悯，厉声旋即转为了嘶哑之声：“我说此话并非要吓你。只是告诫你，何为主，何为次。战事之中，大任为主，私情为次。忠心为量，他是主，她是次。况且你此行而去，不就为想明白一个问题，想忘掉一个人么？”
　　来人捏紧双拳，彻底低头不语了。心事全被道中，至此无话可说，怪只怪自己仍未想清那个问题，仍未忘掉那个人。
　　黑影一拂袖，来人一跃而起，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一串猫足点地声。
　　黑影一声叹息，望向头顶银盘，它渐渐躲入了黑云之中，隐去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辉。
　　******
　　街巷的青石上，雪梅右手支撑起已然麻木不知冷凉疼痛的身体，双手拾掇起碎玉，又撕下一片衣角将其小心包裹。
　　她摇晃着身体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想着，另有变数也好，一局死棋也罢，我却要拼尽全力试上一试，便看看天公是怎么个不作美法！
　　只见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仍旧不畏再跌上一跤，却将碎裂的翡翠玉牌紧紧捏了护在胸前。奔了几步突然嘴角一斜，径自苦笑起来，怪不得司空阙说自己狂，自己疯，果真便是如此！
　　晃着身形奔到了第二个街角，向左一拐后便径直奔上了一座桥头。
　　不算陡的拱桥中央立了一个漆黑佝偻的身影，雪梅一时并无法确定此人，直至瞧见他的银丝在风中无序飞扬。月光隐去，几丝银亮反异常显眼了。
　　雪梅捂着胸口的碎玉，就好似捂着自己那颗行将碎裂的心一般。
　　她已脱了力，一步一步扶着桥栏艰难步上，走近时，终得空隙伏身喘息，好久方才缓过气来。
　　“殷伯？”
　　前面那人转过身来，一脸惊异，伸出一手扶住了她，道：“雪梅姑娘，怎么是你？可曾出了什么事？”
　　雪梅只觉腕上一股暖流顺过，立时便恢复了力气，想必是习武之人常说的内息气法。
　　可是殷伯却不知晓，雪梅经那大喜大忧大惊，实乃心脉震荡，此时内息一入，便将其心脉打乱
　　只听雪梅说了一句：“他……他，快去救人！”殷伯才察觉到其内息紊乱，低叫一声：“不好！”
　　雪梅便即一头晕了过去。
　　待及醒转之时，雪梅睁眼瞧见窗外天光已露微色，记得闭眼时才深更半夜。
　　而自己所处之室，隔断布局全如永浆轩中的厢房，连掉落在地上的仕女图和案面上翻倒的玉瓶木槿也是她认得的样式。再瞧自己，只见身下垫着几个蒲团，身上盖着一件篷衣。
　　四周却无人。
　　莫不是昨夜的一切都是梦？又是一夜宿醉，噩梦一场？这室内桌上的卷轴花瓶只不过是自己醉酒时无意间打翻的？
　　雪梅下意识向四周乱摸一通，赶紧又往身上去探，却到处没有碎玉布包的影子，莫非……真是一场梦？
　　可若是梦，却也太逼真了些。
　　正当雪梅撑着纤弱躯体要起来时，一时不惯，脚上无力，一下又坐倒在蒲团上，发出了些响声。
　　厢房门外起了动静，厢门被拉开，各着红、碧、蓝的三个女子鱼贯而入，却没了往日的嬉笑打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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