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玉碎成花水中月（二）

　　这一后退，厢房门口便如放羊之圈，涌进来不少黑衣人。
　　两人已退到了厢房中央，此时恰好被两面夹击，对手倒也不急着动手，都在相视观望着。
　　雪梅双手冰冷，紧握着手中之箭，心中砰砰跳着，已做好了拼死的准备，就算最后……
　　正如此想着，不想夏沐风侧身问她，但双目仍没有离开自门口涌入的敌人，对雪梅道：“可会游水？”
　　雪梅嗯了一声，心下却不由奇怪，事到如今还问这个做甚么？
　　却感觉手中被塞进了一样冰凉的物事，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块翡翠玉牌，突然倏的心中亦感觉到一凉。
　　只听夏沐风继续低首耳语：“一会儿，我将他们引开，你便自那东首窗口跳入湖中，虽是九死一生之法，却是唯一生路，他们要拿的是我，你能活也该活着！”说到此处，夏沐风转过身来，左首面对着厢门刺客，右首对着窗外刺客，这会儿，已是窗外最后一拨刺客的到来。
　　雪梅心中自是不愿，她如何能独自一人偷生？可是这般针锋相对的时刻，雪梅知道再是不愿也要听他把话说完，说不定……就此成了最后遗言。
　　夏沐风将翡翠玉牌交给雪梅后，伸出去的手却迟迟未收回，紧捏着雪梅未拿箭的左手：“逃出去后，去双燕桥找殷伯，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再别回来了！”
　　莫非……今夜实在有太多的始料未及，而这一切杂乱无章的背后又好像密布线网，只是未等雪梅问清其中原委，被月光照得清亮的室内就开始闪起了刺眼的刀光剑影。
　　夏沐风手中剑花翻飞，以眼花撩乱之速伤了这面刺客的眼、肩、肘、腕、踝，令入门而来的黑衣人伤了一排、又吓退一排。转而，他又掉过身来，面冲东首窗牖，牵着雪梅的左手令她反身调到自己身后来，又去对付破窗而来的刺客。
　　这厢却似有些力不从心，夏沐风挡去几剑后便开始后退，直至自己和雪梅连着倒退两步之时，破窗刺客也趋近两步，窗口留出了丈许之距，夏沐风突然举剑走偏锋，向侧面刺去。
　　薄薄的剑尖硬是刺入了旁边的屏风木框之中，随着臂力一横，屏风便经空中甩向了东首靠近窗牖的刺客，片刻之间，大片刺客被压倒在了屏风之下，一时乱作一团。
　　而这厢靠近门口的刺客见大事不妙，忙举剑相攻。
　　夏沐风见势即施展轻功，一把揽过雪梅的要将她带到了窗口，雪梅在夏沐风的助力之下，颤抖着爬上了窗沿。
　　她并非因为害怕，确切的说不是因为怕死，怕只怕这一别便是永别。
　　她紧紧牵着夏沐风的手，不肯放。
　　清冷的月光下，同样是窗前，这回换她在窗外看这一切，她才发现一切都看得真切，却又觉得一切都如梦境一般。一柄柄刀剑，闪着寒光，都在空中向一个目标而去。而他，双眼却只看向一个方向，那便是她的双眸。
　　自他清澈如戏的目光之中，她看到了自己，银辉月芒之下，如同那奔赴蟾宫的女人。
　　忽然，那眼湖中的女人突然举起了手中之箭，眼湖扩大。
　　他的目光跟随着那柄箭擦过自己的肩头，“噗”的一声闷响刺入了一名已来到他身后的刺客，手中之刃离他头顶只有寸许，却在血浆喷射间软了下去。
　　她看着那人倒下去，没有惊慌却直觉麻木，只感觉手上一直把持的力量消失了，腰上被人一推，然后看到他转身没入了那片黑暗之中，越来越多的黑暗，那倒下的屏风已只剩一副烂框架。
　　她真希望她有万箭！
　　起风了，艳红的罗裙如蝴蝶一般再风中延展，如丝长发间一条鲜红缎带自窗外流泻，挂着最后一缕思念。
　　火红的蝴蝶，向湖心扑去，如同扑火的飞蛾。可是，当蝶入湖时，扑灭的却是自己，一团火红淹入了一池沉默之中。
　　奇怪，今夜的湖中连一片蛙鸣都没有，那么多的湖水包围自己却感觉不到脸上挂着的泪水么？她在下沉，不像那个女人，在上升。一个人的滋味好受么？可怜的女人？
　　蟾宫中的女人。
　　她始终睁大着双眼，本想要一直看着他的，可是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银盘，越来越模糊的银盘。她在等待着回答，可是周围一片寂静。
　　突然，胸腹中滞闷异常。
　　这是命啊。这是命啊！你以为我有的选择么？
　　命！仿佛一张诡笑的脸，代替了那个水波模糊的银盘。
　　命！
　　哼！
　　她挣扎着双手，没有人可以救她！可是她却说不定能救他！
　　命运最喜欢玩弄人，特别是生命力顽强的人。
　　她看见了他，正要倒向一片血泊之中，向她伸手。
　　偌大漆黑的湖水中央，一团气泡鼓动，渐渐扩散为一阵激烈的水花，一抹鲜红从中涌出。
　　她贪婪地呼吸着湖面上清冷的空气，连串的水灌得她腹中发胀，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吐出几口湖水。当她抬头向四周看去时，不免一阵惊异。
　　怪不得今夜平静异常，热闹的迎风阁在上半夜便早已消匿了万籁。
　　此时，在这迎风阁中，可不止她这一处通红，到处都闪烁着灼灼火光，几欲冲天，映得黯淡的天空也火红一片。近处的落亭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远处高耸的钟鼓楼、琴音阁、西面的永浆轩都通通化作了腾腾的火云，火舌可怕地舔卷着天空。
　　迎风阁竟化作了一片火海，可晴姐哪儿去了？城霜呢？咏莲呢？还有……香桃不知此时又在何处？
　　可是，她没空去想这些。因为今夜最可能葬身这火海的，只有这一人！
　　她连游带溺地向岸而去。并不是她弱于水性，只是她觉得今夜这一命的决定之权似乎就在她的手中。
　　得赶紧找到殷伯！
　　上岸之后，顾不得衣衫湿透湖风冰凉，亦顾不上所经之处热气蒸腾，只想一心冲出这迎风阁。出了迎风阁大门之后，又一心只想着去双燕桥，不管不顾地在这长街漫夜中连跑带跌，不时撞到一两个路人。有回头骂的，她亦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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