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烽火燎烟迎风阁（二）

　　雪梅看这三个女子的面庞，一个愁容满面，一个无神无主，一个一脸端容，不知是喜是忧。
　　雪梅心中一凛，便恐昨夜那番绝不是梦。至少大半不是。至于殷伯何处去也，无从知晓。
　　季似晴步至雪梅身旁，喟然一叹，便止了步子，却也不看雪梅，只愣愣地瞧着那案上扑倒在水中的木槿。
　　咏莲形貌更是削瘦惨白了，步履之间简直如孤魂野鬼，就连面上也是豪无表情，真个似灵魂出了窍一般，无神地经过雪梅身边，向那窗口走去，望向窗外一片青烟荒残之景。
　　城霜步后，却是一番平常姿态，是三人中最为正常，向雪梅投来关切的目光，却又似又几分冰冷。
　　三人驻足后，却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
　　雪梅抬头向城霜道：“城霜，我做了一场梦，一场无可幻想的美梦，和一场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我……我梦到我嫁人了。可是，我还梦到……我们都死了！”
　　城霜蹲下身来，道：“不，你做的不是梦！”
　　雪梅灵巧双目睁得更圆了：“好姐姐，别告诉我，我们都已成了鬼！”说着，指尖便不自主地抖了起来。
　　城霜紧握雪梅冰冷颤抖的手，温和道：“确是有人要去阴间做小鬼的，却不是我们。”
　　可不知为何，听了城霜之言，雪梅的双手反而愈加颤抖了。
　　“不错，我们都不会死……但，我们会生不如死。”季似晴在雪梅头顶说得风淡云轻，面上连肌肉都不牵动一线。却着实叫雪梅连整个身躯都震了一下。
　　季似晴纤细的手指挑起案上那支木槿，将它从水滩中捞了起来，又复颠了几下，令木槿花叶上的水滴甩去，可是萎蔫的花叶却是死了一般再挺不起来了。于是她食指拇指无力一松，木槿又坠入了水滩之中，软弱无力。
　　“晴姐……”稍复平静的雪梅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一言正要接着吐出，却又吞了下去。
　　一个女人，赌了自己全部前程，却最终输得一无所有，连所倾慕的男人也输了，她的感觉，雪梅又怎会不知，只觉如问出口实在多此一举，平添愁伤。
　　“晴姐，该进宫去了罢！大家此时只怕都在宫中等着了。”
　　雪梅惊异，原只道一梦醒来，生死已定，这样的残局败势，终究是转圜无力了，好不容易抑了心中悲凉，吞了无声泪下去。却不想听城霜所言，看来还有最后的结局未曾授众。一来看似还有余地，二来却不知那些人又有什么戏码等着上演。
　　“不错，是时候了。莫让阁主久等了。”语气之间仍是没有任何起伏。只见季似晴双眼望窗外，足有一副望洋兴叹之意，只是目光所及只有一片烟熏火燎之后的废墟残垣，其景残凉，却好似将她的心都烧得半点不剩。
　　几人前前后后出得厢房来。
　　永浆轩原是四面环水，只一条石桥通于楼阁和岸上，因此遭火势蔓延最为轻微，只顶上一些飞檐阁楼因火星飞蔓而被烧毁，未蔓及三四层时，火势便已被扑灭。
　　城霜搀着刚苏醒没多久、步伐难以稳健的雪梅下楼，顺便在途中与她说明了缘由，倒是解了她心中之惑。
　　“这么说，殷伯将我送来迎风阁时，他……人已被捉着进入宫中去了？而殷伯听闻消息，便也立刻快马加鞭赶入了宫中？”
　　“不错，殷伯还道，你若苏醒，必定急着要见他，我们姐妹几人大可等你苏醒之后再一道赶来宫中，不然不但无所裨益，或会先自乱了阵脚，毕竟这种关头，我们已帮不上多少忙。其间若有消息，便会立刻传信与我们。”
　　“那么到此刻你们都未曾收到过消息，那么便说明此事并非尘埃落定？”雪梅的躯体终于稍得回暖。可又见城霜并未立即给以回应，稍作了一些犹豫，雪梅心底便又立时凉了半截。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尽数被歼……连同殷伯也一齐被送至了鬼门关。”
　　城霜始终犹犹豫豫不肯将已到嘴边的话说将出来，但觉得这也并非不可能。若果真如此，还是让雪梅提早有些准备为佳。这才吞吞吐吐地道了出来，连着又搀紧了雪梅的手臂，免得她一时急火攻心又晕了过去。
　　“不过我已派珍儿先行进宫去一探虚实，你实在不必太过担心，若是她亦无信传来，那么便还是第一种情况。”
　　雪梅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双唇，未道一句话，只大步向前急赶着，只盼能快些见到他，不知他此时境况如何？是否忍受着百般折磨，又或者命悬一线？
　　心中只道：此去一见，或是永别，他舍命救我，对我有情有义、情深至极，我就算无力救他于水火，至少……至少也能同他死在一块儿！
　　如此想着，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前面季似晴也走得疾速，未几，几人便已下得楼来。然而待雪梅与城霜一步下最后一级楼阶，身后便再无脚步声响起，方发觉不对。咏莲明明原先是跟在两人身后步出厢房的，怎的下了楼来反而不见了身影？
　　季似晴发觉后面的步子停了下来，亦转回身来看，不觉面露惊色。刚才一直因迎风阁的残景神游天外，这时方才似有些惊醒过来，与雪梅、城霜两两一对视，俱皆疑惑不解。
　　雪梅却有一丝不祥之感，不觉里身子晃了一下，却被城霜一把扶住。只见城霜目中微露恳切，示意不必担心。
　　三人纷纷朝头顶上方喊：“咏莲——”“咏莲姐姐，你在哪儿啊？”“好妹妹，快快下来，我们正等着你一齐赶赴宫中呢——”
　　可是举头望去，永浆轩顶端已被烧出一个大窟窿，皆是焦炭断木，以极其险峻之势相互交叠搭架，瓦砾凌乱，白粉厚积，空空荡荡不见回音，却哪有半点人影？
　　忽然，却听闻窟窿东南角一些烧残的碳木椽架之后响起了时断时续的歌声，曲音婉转，似诉似泣，伴着岌岌可危的行将散架的楼梯发出的“吱呀吱呀”声，显得越发的凄惨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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