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几个小时前。

        朝时跟宋星辰上了去古镇的公交车，当时是临时决定，家里都没什么人，宋星辰尝试打了个电话给爸妈，好像在忙没人接，想着反正也不是很远的地方，于是干脆就没再打了。

        古镇实际上只有一小块古建筑保持着明清建筑特色，也有那时候留下来的标志性建筑，祠堂、庙宇、包括时代特色房屋，几百年过去，又历经一二战，那时候基本古建筑都被炸毁了，只有这一片保持完好，至今还有后代居住，划为了陆州市文化遗产群。

        后来世纪初开发成了四a级景区，扩大面积，又建了仿建筑群，就成了很大一片景区。

        虽然是本地人，但两人还是第一次来。

        真正的古镇在景区中心，一下车两人就直奔景区中心。景区外围可以租自行车，但是中央街区的路面还是旧时代的青砖路，骑车能把人颠死，只能步行走，一路逛逛玩玩，买了些吃的，又拍了很多照片。

        宋星辰问了朝时跟周起的事：“所以你们现在是真的在一起了？”

        朝时当时正在用吸管吸冰柠檬水，松口，似乎在认真想：“老实说我现在感觉很乱。”

        “啊？”

        彻底松开吸管：“他现在还维持着之前上学的状态，他不像男朋友，在他眼里，还是我的组长，跟以前一样，规划我什么时候学什么科目，哪里薄弱需要补，每次他一说，我就感觉他要给我默单词了。”

        要说她对他没感觉，那是假的，但朝时总觉得他们不像在谈恋爱。让她觉得烦。

        那种雀跃，似乎不能高过这些情绪。

        也许是她太过敏感了吧。

        宋星辰像个很有经验的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可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啊，你以为爱情是什么样？轰轰烈烈吗？”

        朝时：“轰轰烈烈吧。”

        宋星辰翻白眼：“那是电视剧。”

        说的也是。

        “那至少也该浪漫。”

        “他一夜不睡坐六个小时车陪你看日出，还不浪漫吗，上哪找啊，总不能时时刻刻浪漫吧。”

        朝时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有些东西，不该是这样。

        “哎？”朝时想起个有意思的事：“你之前不还觉得他配不上我吗？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一码归一码吧，上次梨山，我确实对他改变了一些看法，但还是看你自己啊，反正如果实在受不了，那就别忍，我都支持你。”

        朝时吸着柠檬水，看着面前的地面，眼眸没聚焦，放空一般，看不出在想什么。

        许久，才淡淡地道：“再说吧。”

        然后到了景区深处一个娱乐场所，一个类似于迷宫之类的地方，恐怖主题，要求给手机关静音，朝时跟宋星辰就都把手机关静音了。

        之后玩嗨了，娱乐区也没啥好拍照的，为了省电，就一直没打开。

        直到下午的时候，打算回去，结果迷路了。

        宋星辰：“公交站台在哪来着？”

        两人都不算啥路痴，但是古镇建筑太像了，小桥流水窄巷，每道都没啥变化，连桥都该死地像。

        跟地图摸了半天，还是没走出去，或者说，走的方向反了，不是公交站台的方向，而是另一个出口，这个出口的站台去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去临市的。

        最后实在累得不行了，不想再往回走，坐在路边，打开了手机，一看，两人手机都打爆了，几十条未接来电。

        ……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保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副驾驶打开，周起从车上下来，朝时正蹲路边，一眼看见他的长腿，虽然往上，他咣当一下甩上车门，脸色冷得能杀人。

        朝时没见过他这样，比那次她过马路走神差点被车撞脸色还臭。

        一时间愣了神。

        黑色长裤把他长腿衬得更加长，精瘦的腰，向她走过来。

        世界一下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鞋才在路面，沙土的沙沙声。

        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压着怒气：“起来。”

        朝时脑袋轰隆一下。

        那边，宋航也从后座下来：“宋星辰，你他妈长本事了是吧？出来玩都不跟家里打招呼了！”

        朝时：“……”

        本来还想求助宋星辰，结果……自求多福吧。

        可能是那边太吵了，周起把她单独拎到了一遍，远离旁边的咆哮。

        他抱臂站跟前，站得笔直，眼睛根本没在看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现在莫名吓人。

        “我关静音了。”

        周起眉梢挑了挑，舌尖卷着后槽牙：“一天没开？”

        “行，那为什么出门不说一声？一言不发消失不见，我们一群人找了一天，生怕你们俩出事，你妈报警了现在还在警察局里。”

        她出来玩的一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出来的时候家里没人，也没打通电话，反正也没走远很快回家，就没多想。”

        “那为什么还没回家，”他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自己看看几点了？上次刚跟你说过，这么快就忘了？”

        朝时也很委屈，她在景区迷了两个小时的路，最后还走错了方向，现在累得站都站不起来。结果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你以为我想迷路吗？”

        “不知道找人问？”

        “我问了，还是没找到，还有，这巷子这么多又窄，我敢随便找人问吗？遇到坏人怎么办？”

        越说越委屈：“你难道不应该问问我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蹲到天黑怕不怕吗？”

        朝时长这么大，其实都没出过远门，她是温室里的娇花，只被供养在家里，偶尔出门，也是家人带出门。

        去川阳是她第一次单独离开陆州，而实际上也没怎么出门，都在酒店里陪宋星辰。

        不是旅游季，下午的时候景区早就没人了，只有住户，景区出口的公路更是只有少量的车辆过往。

        一开始还好，后来天就黑了，还好她们是两个人，她一直跟宋星辰说别慌，其实她怕死了。

        宋航那边动静没了，天也跟着黑了，都七点半了，宋星辰跑过来：“行了你别说她了，是我拉着她非要出来玩的，你不关心她，你骂她干什么！”

        她想安慰朝时，被宋航拽走：“有你什么事，我还没说完你，赶紧自己给爸妈打电话……”

        朝时沉默，旁边人也没动静，过了一秒，一双手伸过来，把她拉进怀里。

        朝时脸就贴进了紧实的胸膛，滚烫的温度，结实的肌理。

        他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味道，不知道是柔顺剂还是什么，总之属于清爽的气息。

        朝时一把推开他。

        他真的就一点安慰的话都不说。

        就算训完了也该说两句话安慰一下吧？

        “我……”

        周起其实是还没想好说什么，某种程度来说，拥抱比语言更能带来安全感，所以就先把人拉怀里，再慢慢说。

        朝时是个急性子，推完又用力踩了他一脚。

        不说拉倒！

        周起气人就气人在这，他还就真没再往下说了，到了车里，就更不说了。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眼，趴宋星辰怀里，死活不把脸露给他。

        这臭脾气，真不知道谁惯的。

        于是扭过头跟司机说：“走吧。”

        司机：“行，一会儿我就不送你回家了，我还得去公司接你爸，不然赶不上今晚的飞机了。”

        “行，我自己打车回去。”

        车停到朝时家附近，下了车，朝时挨了她妈一巴掌，啪地一声清响。

        周起当时就后悔了，路灯下，朝时脸颊顿时就红了起来。他一愣，想说点什么，蓝微转头一直跟他道谢，又鞠躬感谢司机，司机嗐了一声：“小孩贪玩嘛，正常，别打，小女孩自尊心强。”

        然后，蓝微就把朝时拽走了。他没说上话。

        —

        那也是朝时长这么打第一次挨打，那一下是真疼啊，比蔡宏的细竹竿敲手心还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疼在心里。

        朝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去了一个不算很远的地方玩，因为没打通电话，所以就没当回事，又恰好关了静音。

        她明明也委屈啊，她迷路了啊，怎么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件事，都觉得是她做错了呢？

        “你爸爸不在家，你就这样胡闹，出门不打招呼，你知道我跟姥姥多担心吗，刚走丢，警察都不愿意立案，一直跟我说这么大人了可能就是出去玩了，让我别担心，我怎么不担心啊，哪有多大，17岁的小姑娘啊，突然不见了，我怎么不害怕，被人贩子拐了怎么办？”

        蓝微眼睛通红。

        按住喉咙的干涩，朝时说：“我给你留了字条，在冰箱贴上。”

        蓝微愣了一下，随后终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朝朝，妈妈太害怕了，没有看见，打疼了没有，妈妈比你还疼……”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

        朝时忽然无奈地笑了，怎么哭得比她还厉害啊。

        然后朝时抱着她安慰了一晚上。

        之后的两天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出来吃饭，也不说话，谁也不理，也不回消息。

        周起再见到她，已经是过后的第三天，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巴掌印完全消失了。

        但还是仔细端详：“过来我看看。”

        朝时没动。

        他就自己走了过去。

        确定完全没有痕迹了。

        “我那天说话重了，是我着急了。”

        朝时这才抬起头来看他。说真的她真的很生气，不愿意理他，但她也惊奇，周起居然向她服软，他哪说过这种话。

        朝时：“罚你请我吃冰淇淋。”

        “这月吃多少了都。”

        朝时瞪他。

        “行，但只能吃一个，不许多吃。”

        —

        之后回了学校，附近只有学校那边才有贴大头贴的地方，在她常去看小说的那家书店里，一个很简陋的小房间，里面摆了台机器，只能容得下两个人。

        空间小得周起没地方站脚，只能低头俯身。

        朝时：“你笑一笑。”

        太窄了，周起从后面弯腰，两臂撑台上，把她圈怀里，这样两人也在同一高度了。

        类似于拍立得，拍完以后立马就能出片，挺糊又劣质的贴画纸，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爱心特效背景。

        “我是不是拍得挺好看的？”

        一回头，周起就贴在脸前。

        近在咫尺，深邃的眼底带着极为浅淡的笑意，温柔宠溺地看着她。

        环境逼仄，昏黄灯光忽闪摇晃。

        朝时的眼睛清澈，直勾勾盯着他。

        嘴唇微嘟，上下之间露出一点点缝，粉嫩又软。

        周起胸膛浅浅起伏，圈着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覆在唇上。

        这样的氛围……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一些简单、直白，甚至于露骨的情话。

        她想听。

        周起目光移上去，对上她的眼睛，清透地像有散落星光，清澈见底，将一切看穿得无可遁形。

        周起失笑，撇开眼，把那点恶劣的想法甩走，覆在她唇上的手移开，转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觉得有些事情，不需要言语表达，那些情情爱爱，缠绵又肉麻的话。

        他怎么样，她感受得到。

        然而——

        朝时同样撇开眼，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她是个很没耐心的人，非常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思，有什么话不直说，真的很累。

        周起捏了下她的耳垂，软软的，只是这一次，朝时躲开了。

        其实她明知道，周起就是这么个性格，他必然不会把一些话挂嘴边说，但知道了，和能接受，是两码事。

        以前是同学，是组长和组员，有些东西，她都能接受甚至觉得有意思，他拽就拽，不让人反感。可现在关系不同了，有些东西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去看，他还是这样。

        更甚至，她问出口了，他还这样。

        他怎么这样！

        朝时嘴角拉平，眼睫垂下去，一脸冷漠。

        身边人的情绪一下低下去，周起不可能感觉不到，手指间的耳垂没了，他转回来：“怎么了？”

        “没事。”

        不像没事的样子。

        周起垂下眼观察了半晌，她眼皮耷着不看他，像是累了。又想起那天吵架，他弯下腰来：“要不要吃糖？”

        弯下腰来看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又触动了朝时的情绪。是啊，她得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

        她不说话，周起就当她想了。

        “等着。”

        掀开帘子，推门出去，朝时跟他后面，但周起没让她跟，自己去买了，于是她就没跟。

        朝时其实是一个特别没有耐心的人，偏偏周起说话，总是带着一种命令的语气。

        她在家想了三天，她跟周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者说，性格真的太不合了。

        他太清晰太上进，而她只想做个咸鱼无拘无束，不想被管东管西，更不想跟上他的脚步。

        朝时走出书店，周起刚好回来，手里拿着棉花糖，粉白色。

        朝时接过，却没吃，只是拿在手里。

        低头皱眉走了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还是下了决心。

        “周起，我们就到这里吧，好聚好散。”

        周起走在她前面，仍旧维持着一个不紧不慢的距离，两手插在兜里，有些散漫。

        脚步一顿，回头。

        ……

        “别闹。”

        其实刚刚他服软的时候，朝时有心软，性格也可以磨合，但拍照的时候他们这么亲密，他却没话跟她说。

        “我们不合适。”

        他低头看朝时。

        对上朝时的眼睛，直直望他。

        周起上扬的眉眼一下拉下来，拉的比地还平。

        “知道在说什么吗？”

        “我没闹，周起。我是认真的。”

        周起插在兜里的手指捏紧了，脸色无比难看。

        冷淡地问：“为什么？”

        朝时真挺累的，反正都这样了，她懒得再说：“就……觉得我们性格不合适。”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朝时低头，也不说话。

        周起转过来，走近了，本想跟她好好理论，想起来她不喜欢被说教，话到嘴边又收回去。

        最后撇开头，很快平静下来：“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没必要。”

        朝时平静地说。

        就连吵架，都吵不起来，痛痛快快地说清楚不行吗，为什么要冷处理，那不是更窝火吗？

        她真的受不了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理智。

        他总是这种态度，自以为是地去下结论，然后反问她，让她去猜。

        她提出在一起，他嫌她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她旁敲侧击试探，他说你以为呢？

        朝时冷笑一声，所有的不爽都在这一刻到了极点。

        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磨合，她偏不！

        再次，她加重语气：“不必了！”

        周起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咬着后槽牙，两只眼里都是怒火，胸膛起伏着。

        最后都没发出来。

        只是语气不由自主带着不可置喙，咬着牙说道：“再冷静冷静！”

        谁也不愿理谁，谁也不愿低头，其实这时候，站在他们对面的，才是真正彼此的脾气，这会儿都在爆发。

        其实都算不上多生气，只要给对方服个软，马上就能好，可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都硬脾气，火都旺着呢，哪甘心给对方台阶下？

        就这么站了十几分钟，车来车往，一动不动。

        他甚至都不开口问一下她怎么突然生气。

        为什么不问？

        为什么每次都要她去开口？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真让人烦。

        但大概是开口提分手的那一个，朝时还是先转过了身。

        周起立马向她看过来：“冷静了？”

        朝时垂着眼，仿佛是妥协了。

        周起轻轻吐出口气，其实他又闹什么脾气，这十几分钟也想了很多，也平复了，眼角眉梢都缓和下来，去拉她。

        “要不然，再谈两个星期也行？”

        朝时说。

        周起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周起荒唐地别开眼，又看回来：“再谈两个星期也行？”

        也行？

        把他当什么？

        “朝时，是你先主动，现在你说再谈两星期也行？”

        太荒唐了。周起这人脾气也怪，本来他刚想好好问一问，以为她在开玩笑，耍脾气，前两天确实是他不对，生气也应该，谁知道闹真的。

        周起胸膛起伏，心里直冒火，也行，跟他在一起就这么委屈，得也行了是吗？

        那还委屈自己干什么，他很可怜？

        周起一身骄傲，无法听这种话。

        吸着腮帮，忍了又忍：“行啊。”

        语气冷得像要杀人。

        “好。”

        朝时一愣，抬起头来看他。

        周起居高临下，极其冷漠地扫了她一眼，站的笔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眼不眨一下，仿佛比朝时还要更坚定。

        冷淡至极：“分吧。”

        一连三个肯定地回答，然后再没有多余的眼神，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朝时张了张嘴，盯着他笔直的背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心里说不出的堵。

        三两下把棉花糖抓捏成一个小团，气哼哼吞进肚子里，一使劲把竹签掰成两半，还是不解气又掰成四半，知道掰不动。

        一甩手扬长而去。

        —

        走了两百米，周起脚步慢下来，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居然真没跟上来。

        顿时憋火。

        路边有巨大的翻盖垃圾桶，正在旁边，周起抬腿，咣当就是一脚，垃圾桶直接被踹的掀翻，倒在地上，垃圾袋往外涌。

        不远就有环卫阿姨：“哎——干什么呢，垃圾桶惹你了？垃圾扔一地你扫啊！”

        周起闭眼，强压怒火，弯腰去扶垃圾桶，环卫阿姨气急败坏过马路：“小伙子，干什么火气那么大，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你也踹他也踹，这垃圾桶还要不要了！”

        周起不吭声，听数落，低头捡垃圾。

        阿姨举着个大扫把，可能生怕这小子突然暴走要打人可怎么办，攥着扫把她更有底气：“你生气拿垃圾桶撒什么气，你看这一地垃圾，我得扫多久你知道吗——哎哎哎怎么还拿手捡，多脏啊，大姨说你两句你赌什么气，你看弄一手，别捡了，我来扫！”

        大扫把按了上去，不让周起再动手，周起这会儿冷静下来了，主动去掀开垃圾桶盖帮忙，索幸没多少垃圾流出来，阿姨三两下扫完。

        周起：“对不起。”

        阿姨气也消了：“行了，我看你也不坏，下次别这样了。”

        阿姨嘱咐了两句，转身往前面忙活去了。

        只留周起一个人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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