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冉蘅现下穿着的衣裙虽比寻常要繁琐些，料子却极为轻薄，外层的轻纱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微光。
云华也换好了衣服，湖蓝为底，银线绣着四爪蛟龙，翘首顾盼，平添几分贵气。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却比先前要亮堂许多，街头巷尾都挂满了灯笼，特别是酒楼，层层的灯笼蜿蜒而上，十分喜气热闹。
摊贩吆喝着，结伴游玩欣赏夜景的人挤得道上水泄不通。
平常虽然人多，倒没有如此境地，云华伸手挡着，怕她被人群挤散了，可不知为何走到后头人越来越多，原本虚护着的手在冉蘅几次被边上的人撞歪步子后，拉近了些距离。
入了岔口又涌入许多人，冉蘅的身子被带入怀中，避开了许多冲撞，原本四处张望的脑袋被衣料堵地有些透不过气。
冉蘅挣脱不得只能伸长脖子往外探，左右对上的都是如花脸蛋，一副娇羞模样。
她讶然，再抬头望了望云华，心里苦求各位姐妹手下留情，再挤一会，她就只剩出的气了。
好在这段路不是很长，近岸的地方人也少些。
冉蘅喘匀一口气，瞧见岸边停着各式样的画舫，还有卖花灯的，各种图案多的让人眼花，她一看到新奇东西就挪不动脚，在摊子前左挑右选。
“可以选一个喜欢的挂在我们的画舫上。”云华走了过来拨弄了两下挂着的花灯。
冉蘅偏头看见花灯上的暖光落在云华的脸上，乌黑的眸中聚起星光，好像所有的焦点都在他的身上，让人移不开眼睛。
“挑好了吗？”云华突然凑近，吓得她退后一步，举高手中的花灯，心虚地盖过他的脸，“就……就这个了。”
“不过一个花灯，竟这般喜欢吗？那就……就这个了。”云华学着她说话，嘴角挂起促狭的笑。
还是……为老不尊！冉蘅愤愤地扭过头踩入一只画舫。
云华在边上将花灯系在画舫四角垂落的流苏上，岸上的人解开了系在船舷上的绳子，只一推，画舫轻轻晃动了一会便顺着流水缓慢地朝前驶去。
冉蘅坐在船边，水面上闪着粼粼的波光，岸上斑斓的颜色快要花了眼睛，灯笼，酒楼，旋转的花灯，好像水中也有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冉蘅揉了揉看得发酸的眼睛，一阵微凉的风穿过，撩拨得她头上的簪花摇摇欲坠，不等伸手扶正就坠入了水中，散落些碎发在耳边。
她伸手搅动起黑色的湖水，空落落的指尖一片冰凉。
“可惜了。”她叹一声。
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冉蘅微微偏头，只见云华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根木质的发簪。
簪子的表面刻满了细密的花纹，在夜色中瞧不大清楚，摸上去可以感觉到起伏的纹路，顶端镂着几朵吐艳的桃花，内里嵌了一颗珠子，虽比不上金玉的华贵却胜在心思奇巧。
“这簪子看上去很是精致。”冉蘅嘴上开口，有些忍不住心里头的八卦，这一手消息许能让她在姐妹中吹嘘一番。
“好看吗？”云华也不正面回答。
她一愣，点了点头。
“我做的。”像是得到了肯定，云华的语气轻快几分，却没了下文。
冉蘅觉得气氛不对，没有接话。
云华停了一会继续道：“这桃木是从地界得来的，我原在地界做了几年的花匠。”
冉蘅托着腮认真地听，这又是植树，又是花匠。
她以为云华历劫时会是皇帝将军，威风凛凛，天上安排命格的的神仙大抵与他结过梁子。
“可惜几年精心养护的桃树最后皆没成活，只留下几欲腐朽的残骸，我挑拣了一番留了这个簪子做纪念。”
这话听着很是伤感，冉蘅安慰道：“这也不赖神君，琅山后头的果树棵棵精神气十足，怕是那几株桃树福泽不够。”
四周沉默了一会，云华轻轻地应了一声。
冉蘅搅动着湖水，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原本坐在她身侧的云华站了起来绕到了她身后，她扭头去看，只听得一声别动，便屏了息。
好一会才听见云华的声音：“阿蘅你的头发散了。”接着很自然地捋过她耳边散落的头发，冉蘅的小心脏突地漏跳一拍。
“云云云华……没关系的，就是一些碎发而已。”她一紧张就舌头打结。
“你要是再动余下的头发也乱了。”
那也是你弄乱的……
冉蘅端坐着不动，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水波被船荡开的声音，还有她与云华彼此的呼吸，一快一慢，燥得她脸颊发烫。
好在云华动作娴熟，三两下便解决了，她松一口气，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和缓许多。
“嗯，很好看。”云华看着她，也许是在端详他的作品，然后发出由衷的赞叹。
冉蘅保持着阑玉教她的淑女式微笑，反正她也瞧不见，云华说好看就好看吧。
就这样她坐着看了会星星，视线下移，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宋宛清。
她扯了扯云华的衣角求证，等着那个人影消失了，云华才点了点头。
“先前落水的时候是她救了我，我不愿欠着人情，既然遇上了就一并道个谢吧。”冉蘅指使着船夫往岸边靠去，云华瞧上去却不大乐意，也许……他想多坐一会水船？
画舫到底是往岸边靠了，一到岸上又重新拥挤起来，刚刚还瞧见宋宛清在岸沿走，一晃就不见了。
“市集拥挤，找起来诸多不便，你既想着道谢往后也有日子可选，不急于一时。”云华拉着她避开几个追逐的孩童。
冉蘅点头，云华说得也有道理，街巷就那么大，说不准待会就遇上了。
“我知道有一处的元宵味道不错，要不要一起尝尝？”
她一愣：“可现在并未到地界吃元宵的时候。”
“不过尝个鲜罢了。”语毕径直向前走去。
冉蘅拎着花灯，赶上他的步子，云华对这靖安倒是熟悉，方向感也不错，他们绕了好几处巷子，在一处不太起眼的铺子前停了下来。
店里头撑着一个大锅，里头冒着腾腾的热气，外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虽然简陋，食客却不少，他们幸运地捡到一个位置。
说实话端上来的元宵卖相很好，瓷碗里窝着五个白嫩嫩的团子，汤底是乳白色的带着微微的甜味，冉蘅拿勺子捞起一个白团子，张嘴咬了一口，黑色的芝麻像流沙一样瞬间滑出了来，带着诱人的香气，口腔里包裹着热气，好吃。
冉蘅囫囵地吃了不少，云华在边上说：“你留着些肚子，这条巷子里的点心很多，每样吃太多夜里会积食。”
“好。”她含糊地应了声，继续往嘴里塞了一个软糯的团子。
吃完元宵云华带着她穿街走巷又买了些零嘴，走至一处空旷的地方她狐狸耳朵一竖似乎听见了尖叫。
寻着声音过去，瞧见两个大汉正堵着一个姑娘。
这潮湿狭窄的巷尾是各种肮脏勾当匿藏的地方，偏僻无人，背后一堵高墙不知挡了多少生路。
一般按着话本里头的剧情走，现在应当有个力能扛鼎，身怀绝世武功的翩翩公子大喝一声阻止他们的行为，以一敌十，成功击退他们，然后女子以身相许，二人双宿双飞，亦或是羸弱书生以血肉之躯相护，棍棒下成就一段凄美的佳话。
冉蘅张望一圈，羸弱书生是没有，武功盖世的翩翩公子她身边恰好站着一位，只看他有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冉蘅咬一口羊奶冻，目光灼灼地盯着云华。
良久，云华伸手盖了她的眼睛：“我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总归不是些正经。”
冉蘅瞪他，比着口型道，这可是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啊。
“原来如此，阿蘅是想英雄救美。”云华故作深沉地思忖了一会，继而向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让出一步位置，好让她有足够的地方施展拳脚？？
冉蘅给云华使着眼色，这明明是他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啊。
云华摇头：“这叫招惹是非。”
“神君当时也在琅山救了我。”冉蘅一说完觉得不对，刚想辩驳，后头传来一道清晰的女声：“你们要想请我去府上唱戏，便去梨园知会，班主同意了，我自会乘轿前往，不用这般遮遮掩掩，暗地相邀为名，实则胁迫，我若去了徒坏声名，不如血溅此地，两厢清净。”
不知是谁有这番骨气，她想凑近些看清那女子的面貌却被云华拉住了手：“你平日也是这般莽撞的吗？。”
“我只看看情况”
云华扬起袖子，狭窄的巷口霎时刮出一道无名风，吹得那两个大汉身形不稳左右各挪腾了一步，使中间空开一点缝隙。
好本事，好本事，冉蘅竖一竖大拇指。
顺着空开的缝隙望去她觉得那女子的身形很是熟悉，只是她的脸上沾了些污垢，瞧不大清，云华将她身后拉了拉说道：“是宋宛清。”
宋宛清？难怪一直未曾见到，听她所言是被人胁迫至此。寻常女子大都哭哭啼啼，她这般冷静沉着倒让她觉得稀奇。
先前受她一恩，现下倒是个相抵的好机会。
冉蘅望向云华，他大概也猜出来了，盯着她的眼睛说：“阿蘅，有些事不如你眼睛看到的一样，恩与怨分得太明晰，有时反倒会掣制了手脚。”
道理她都懂，这要是还不出手，宋宛清可要血溅当场了。
冉蘅指一指前面，那两个大汉已经掏出了半截手臂长的宽刀，一步步向宋宛清逼近。
她刚要出手，就见云华身形一闪，到了那两个大汉的身后，双手一起一落，碰碰，肉身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潮湿狭窄的巷尾响起。
这下冉蘅算是看清了宋宛清的模样，她的黑发披散着，眼中露着惊惧之色，面颊泛红，喘着粗气，还没有从适才的情绪里缓回来，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大概跑的时候摔了跤，泥浆污水脏了大半的襦裙。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宋宛清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让自己看着整齐一些，对他们报以从容的微笑。
“恰巧路过而已，不必在意。”云华退回到冉蘅的身边淡淡地答道。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等等，你这是要以身相许吗？”冉蘅这一开口，云华与宋宛清皆是一愣。
“冉蘅。”长久的静默以后，云华重重地喊了她的名字。
她鸡皮疙瘩一抖。
宋宛清笑道：“这可不是随便说的玩笑话。”
诶，原来话本里头的故事都是假的，冉蘅很是失望，太失望了，都是谁写的！什么以身相许，才子佳人全是套话！
“不过姑娘与公子二人可以随时来梨园听曲。”
她微笑着说：“都是免费的。”
还是这个实在，稍稍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
一阵折腾后冉蘅已没多少精力继续闲逛了，送走了人回到岸边随意拣了个位置坐下，云华坐在她身侧。
冉蘅抬头望向黑黢黢的天空，上头只有几点星子发着微弱的光，明明暗暗，而道上张灯结彩亮如白昼，乍一看仿佛两个世界。
她眯了眼睛，又好像一切都融为一体了。
“在想什么？”云华问道。
“星星，灯笼，烛火，锦被。”冉蘅的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实在集中不起精神。
“既然困了就回去吧。”云华最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倒是合她的心意，她半睁着眼看云华，一定是他困了才拿她做说辞，她可是什么都没说，云华还在冲着她笑，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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