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前面便是枫羽林的出口了，雾蓝的结界泛着微光，冉蘅瞥一眼身后，四下无人，这才放松情绪，呼出一口气。
适才面对胥离就像与豺狼共处，只有万分小心，才可免于露出破绽，她拍了拍肩膀，似乎这样就能掸去附着在身上的视线与浮尘。
结界外，云华听见声响，挥手撤去屏障，迎着将三两步奔来的人拢入怀中，替她扶正歪斜的簪子这才问起结果：“谈得如何。”
“可累死我了。”冉蘅打了个哈欠，虽然疲累但昨日的讨教倒也算有成效。
“难为你了。”云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下次我去吧。”
冉蘅摇头，“我这是为了青丘，若事事都需要你为我安排，只不过换了一处庇护所罢了。“
“嗯，只是给你出些主意，阿蘅可自行决断。”云华伸手，指尖轻抚过纤长的睫毛与湿润的眼尾，最后落在莹白的玉面上，话如此，若阿蘅能多依赖他一些，他会更开心。
冉蘅眼皮半撑着，早上皇帝捉鸟雀的时候撞上了门框，生硬扰了她的好梦，适才精神又紧绷了许久，一松懈下来，困意便铺天盖地卷来。
云华在她耳边说的话，都变成低声私语，冉蘅听不清，含糊回答了几句，见朦胧一张脸在面前，便扯着他的衣襟往下，也不知贴上了哪，语调绵软地说：“我知道，神君是我的依靠。”
云华耳朵微红，脸上摩擦的湿润未褪，试图几次绷平的嘴角仍旧意外扬起，来回一趟并不远的路程，被刻意放缓了速度。
冉蘅哪里注意到这许多，只是满意云华不再絮叨，梦里糊涂着，听见他说要出去一趟，处理些事情，让她记得按时吃药，冉蘅敷衍地答应，翻身后再无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冉蘅睁开眼，发现周围黑黢黢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耳边有着潮湿稀落的雨声。
屋子里竟这样黑吗，冉蘅缓了会神，清晰地看见一道斑驳的水痕从面前滑落，掺杂着颜色，玻璃镜面外的天空下着血雨，她知道了，她是在梦中。
被做为追魂灯的那一缕魂魄，从明珠的化身到与本身契合，常常会驱使着她靠近那个晚上，对于明珠来说最刻苦铭心的记忆就是那个漆黑的雨夜，千人的悲鸣，刺耳的嘲笑。
在琅山被指认的那些夜晚，挣扎着想要逃脱开的噩梦是它，拉着明珠不断沉沦，以命相搏的也是它。
一下下刺痛着，像是有千万把利剑凌迟着她的身体，冉蘅以为她忘了，可那样的疼却一直深刻在脑海里，只轻轻挑动起那根琴弦，恐惧就会如靡靡之音侵入五感。
冉蘅等着这个压抑的噩梦过去，等噩梦走马灯似地过遍了，就能醒来了，梦尽头是什么，是阿姐渐渐倒下去的身影，雨下得那样大，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五百年了……一直有蒙蒙的雾笼罩在面前，阻碍着她向前，冉蘅知道这是对她的惩罚。
时间缓慢地流逝，雨声却越来越清晰，冉蘅没有等到梦境结束，有什么东西将她困在了里面，那种真实的寒冷让她怀疑梦的真实性。
咔，清脆的一声，玻璃碎了，雨点砸在身上，应该是很疼的，可她感觉不出来，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情绪堆积着无法宣泄。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将她从零星的追魂灯碎片中捞了出来，冉蘅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力渡入到身体中，原本麻木了的四肢有了知觉，更准确一点似乎是有了实体，失去的五感逐渐清明，那种胀痛在大脑中的情绪被撕开了口，一点点地流出。
冉蘅赤身站在雨中，秋日略有些生冷的雨水让她打了个寒噤，模模糊糊地看见地上横着许多尸体，她挪了挪脚，身子微微下陷，雨水让原本松软的土地被搅得浑浊。她的脚陷在土里，底下猩红一片，冰冷的水痕从脚背滑落，在低洼处聚起红色的血池，不止一个，许许多多将她包围起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冲入鼻腔，原本空空如也的胃里突然翻腾起来。
冉蘅弯下身子干呕起来，但这样离血池更近了，她又直起腰捂住鼻子，捂住嘴巴。
这是哪里，她在哪里？假的对不对？都是假的！
前面是血肉叠成的山丘，一张张熟悉的脸，被牢牢定格在这一刻。
冉蘅反驳不了自己，骗不了自己，这里是青丘啊，不是梦，是一直一直以来残存在明珠记忆里的那个噩梦，如今她亲身经历了，冉蘅抱住脑袋，嘶哑地悲鸣着，成了百万亡魂当中的一个，积压在脑中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出来。
好痛，好痛，好痛。
什么时候才到头，她快忍受不住了，疼痛一点一点凌迟着她，可怕的是她一直清醒着，直到喉咙喊不出声音，还是无比地清醒，像是被锋利的刀口划开，连呼吸都牵动着疼，身子很冷。
冉蘅看见许多的亡魂，在往前走着，四散开来想要躲去这炼狱，她像一具尸体一样跟着他们一起，摇摇晃晃。
模糊的雨幕中有个人站着，冉蘅眯起眼睛看，他虽然穿着黑衣，几乎和亡灵融在一起，却穿透了他们，他大概是青丘唯一的活人了吧，真是好运气，冉蘅勉强扯出一抹笑。
瓢泼的大雨让冉蘅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嗓子十分干涩，她吞了口口水，耳边嗡嗡的，她想问问他，青丘是否还有像你一样的活人吗？可是这又好像没有关系了，因为她也要死了。
可是那人伸手拦住了她，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冉蘅想起自己浑身□□着，但这具身体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她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我可以帮你。”只这一句穿过雨幕，消去杂乱不断的噪音，冉蘅清晰地听见了。
她停下脚步，像是得到了救赎，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
冉蘅抽泣着，睁不开眼睛，可是身子却逐渐暖起来，那些声音都消失了，雨声，悲鸣声，那人如魔咒震荡着在脑中的话。
只有一句句真切，焦灼地喊着她名字的声音，“阿蘅，阿蘅。”
她从噩梦中回来了。
云华握着冉蘅的手，面色苍白，屋内燃着烛火，外面的天已经塌下了一角，乌沉沉的。
冉蘅猛地起身抱紧云华，那个噩梦，真是要将她魂魄都要吓散开。
“幸好是梦。”她喃喃道。
“是梦。”云华抱着她，说出的话有些缥缈。
一滴水珠从发间滑落，砸在肩侧，冉蘅瞳孔震缩，想要挣扎着从云华的怀里坐起，却被牢牢抱紧。
云华出声安稳：“阿蘅，别怕，这些是真的，你回来了。”
冉蘅摸上他的脸，掌心底下是有温度的，“这是真的。”发间穿过的水珠与身上湿漉漉的雨水或是冷汗，清晰地告诉她，那个世界的一切也是真的。
“我们是不是遇上了难缠的麻烦。”
“是魇魔，你梦中的东西都是他造出来的。”
“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他从你的记忆中翻找出来，依着当时的场景让你重新身临此境，他的可怕在于可以掌控你的五感，直接将你的神识拉入他构造出来的世界。”
冉蘅有些恍惚，“如果记忆结束了，就可以从那个世界出来吗？”
“也有可能会不断轮回。”云华眉头紧皱着，“直到本体的生命枯竭而亡。”
冉蘅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是一直做同样一个梦吗，她感觉到云华的神情十分严肃，这好像是个十分棘手的麻烦。
冉蘅宽慰道，“没事的，只是做梦罢了，神仙的寿命比凡人多上千百倍，就算一直醒不过来，我也是多活了许多日子，只是睡着，不算是死了。”
可她这么说完云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云华似乎想与她说些什么，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去取干净的衣物来，还是要小心着凉。”
冉蘅知道云华是不想她担心，她虽然口中说着不怕，但一直做着那样恐怖的噩梦轮回，即便出来了，她又真的能分清楚现实与梦境吗？
冉蘅抱着被子端坐着，竹青拿着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她在屏风里头换好，云华适才从屋外进来，手里还端着几盘点心，“你都睡过饭点了，这个时候不饿吗？”
冉蘅收了困惑的表情，想了想她是睡了好久，适才精神一直紧绷着未曾注意，现下连肚子都不满地抗议。
“可以在榻上吃，待会让竹青收拾。”冉蘅微微有些吃惊，云华是不是太纵容她了一些。
冉蘅只心里辩白，身子往里头缩了缩，给他腾了个位置，云华坐下，指尖在发间穿行，十分顺畅地帮她束了个松垮的头发，原先湿漉漉的发梢也清爽地打着卷。
冉蘅嚼着糕点问：“那个魇魔为什么我从未听闻过。”
“这样的东西少有人知道，是黑墟里面的妖魔，所以未曾记载”
“那样的东西从黑墟中流窜出来岂不是很危险。”
“嗯。”云华轻轻地应声，“但是他只有依附着旁人才能从黑墟出来，可以说是宿主。”
“可我从未入过黑墟。”冉蘅说完这句话，感觉到云华的手明显一僵。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东西本不该在你的身上……”
冉蘅打断他的话，合上眼睛道，“我有些困了，神君会陪着我吗？”
“会的。”云华点头，“我会一直陪着阿蘅。”
“那我便不怕做噩梦了。”冉蘅握住他的手，将脸埋在锦被底下，听着云华轻微的呼吸声，缓下心绪，适才她能感觉出云华微微的恐惧和不安。
他的眼神带着她极不喜欢的愧疚，冉蘅不敢去探寻真相，如今手上能握住的仅有温暖，她一点也不想放开。
她不怕一直做着恐怖的噩梦，只担心现实与梦境有一日会重叠，醒来之后，偌大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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