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诈
他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声音，像破旧不堪的破风箱在即将罢工前所做的挣扎一般，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逐渐被晕染成了红紫色，满头银丝随着他的挣扎在黑暗中一晃一晃的，嘴巴大大张开着想呼吸空气，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他伸出双手想去抓叶曙的手，但这些天的病情已经使他失去了与之抗衡的能力。
孙贤脑中想起了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好在叶曙没有想真的掐死他，在他嘴角的口水即将顺着脸颊流到脖子的时候他恰到好处的放开了手。
孙贤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岸上不断张口闭口一样，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眼神却瞥向了床头铃的方向。
叶曙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直接说，“你要是摁那个铃的话我保证医生进来的时候你已经死透了。”
孙贤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还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但身下的床单已经被双手攥的褶皱了起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早死了吗？
难道说柏樾……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叶曙，神色激动，“是你杀了柏樾？”
可叶曙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的说，“可惜了，不是我。”未等孙贤继续发问，他又继续说，“是柏闻。”
孙贤整个人犹如被雷从头劈到尾一般，背后立马出了一层冷汗，“为……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叶曙眼中的讽刺□□裸的展现他面前，毫不掩饰面上嫌弃的表情，“柏樾这些年越来越疯，他不杀了他老子，难道等他老子有一天亲手杀了他？”
“可……”孙贤嘴唇发抖，连说出的话都带上了一丝颤音，“他为什么要……”
“要杀死想救自己性命的父亲对吗？”
被戳中了心事的孙贤像被揪住了尾巴的兔子一样，惊道，“你怎么知道？”
叶曙心中痛骂：这人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你一直给他提供实验场所，帮他躲过警方的眼线，替他把那些无辜的孩子亲手送进了地下室。”
他诉说着眼前这个恶魔的罪行，最后残忍的揭穿了现实，给他心上最后捅了一刀。
“你蠢，所以你根本没发现他压根不是在研究什么癌症基因，被柏樾骗的团团转。”
“你蠢，你葬送了那些可怜的生命，所以活该你孙子被你亲手送在了地狱。”
柳亦新如果在现场，肯定会惊叹于江黎当时无意间骂出的那话确实有值得深思的地方。
柏樾确实不能在那一众人眼皮子底下就给后院凿个洞硬生生塞进去十个小孩，还能保证不被人发现。
但如果前提在他和孤儿院院长是同谋的情况下，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孙贤家里情况十分特殊，他的父亲因肺癌去世不久，儿子也查出了肺癌早期。
一开始还老老实实的做着治疗，日子没那么难挨。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三年后病情居然恶化了起来。在绝望之下他儿子居然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选择。
他给妻子下了安眠药，怀中抱着熟睡的幼儿，打开了厨房的煤气。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把孩子抱了出来，可能当时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他十分不理解这种做法。
你让你老婆一起死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牵连上孩子？
为什么要带着他的宝贝孙子一起死？
我们孙家不能绝后。
绝不能。
这种想法深深扎根在他迂腐的思想里，开出了一朵恶毒的花，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荼毒的更加严重。
出事那年，孙坤才两岁。
在他儿子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也曾哭天抢地过，不过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是他们祖上作恶太深，需要多做善事，才能给子孙积福，保证家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这种迷信的说法不论是唯物论者还是唯心论者都会嗤之以鼻，甚至大街上随便拽个人来说，大概率都会被当成精神病。
可孙贤信了。
因为他走投无路，他担心以后他的宝贝孙子也会患上癌症。
这个世界上钱不能解决所有事。
比如钱不能买来一条生命。
他花半年时间投标，最终建立了阳州孤儿院。
其实本意是为了收留那些可怜的孤儿，给他们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而已。
孤儿院建立后也有不少慈善家来捐东西，运营也一切正常。在他看来，建孤儿院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因为没到半年，他儿媳妇就查出了已有身孕。
他喜极而泣，又找了之前那个道士询问了一番，最终决定要终身向善。还按八卦之一的一个坤字给还未出生的孩子起了名。
孙坤。
可没过两年，就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接下来的事情对于孙贤来说就显得不是那么顺风顺水了，附近的闻江大桥在追击逃犯的过程中发生了事故，孤儿院的位置又极其偏僻靠近闻江大桥，运营上又出了问题，也没有人愿意来捐赠。原来相熟的那些朋友们都对他退避三舍，生怕他开口借钱。
他渐渐心生退意，在咬牙坚持不断砸家底进去的三个月之后，他终于向命运妥协了。
正当他打算将孤儿院转出手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家。
他一开始没认出这人，后来面对面坐下之后愣是在暖气房里打了个寒颤。
这是九月份发了通缉令的那个逃犯，柏樾。
其实他原来就认识柏樾。
柏樾曾带着爱人来给孩子们捐过冬衣。
他之所以记忆犹新，因为柏樾是他见过最大手笔的捐赠人，那年冬天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个个笑魇如花。
所以当他看到通缉令的时候，怎么也不能把那个满脸狠戾的男子和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联系起来。
如今通缉犯找上门来，他才知道害怕了起来。
他颤抖着摸索兜里的手机，却被面前的人一下子看穿。
“你把我交给警方也只是区区十万块钱。”他冷笑道，“但如果你肯帮我，说不准你孙子能多活几年。”
孙贤掏手机的手僵住了。
他是被恶魔挑中的幸运儿。同时也是这盘棋中不可或缺的牺牲品。
他的理智在叫嚣着：不要相信他！快报警！
可说出的话又是那么殷切和期盼。
“你说的……是真的？”
“你也知道我是个医生，前不久我爱人查出了癌症。我只不过牺牲了一小部分人来为伟大的医学事业做贡献罢了。”柏樾说，“那些警察居然不依不饶的一直追着我不放，搞的我都没办法继续研究。”
癌症。
研究。
这两个词如同淬了剧毒的毒蛇一般盘旋在他脑中。
“你帮我，我一定能想到办法从癌症的手中抢回他们的命。”
他是个粗人，甚至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家业一开始都是种地得来的。后来他成了第一批拆迁户，又阴差阳错的炒股成功。
年轻时觉得自己真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着，可经过生死离别后才意识到，原来上天一直是公平的。
他连先帝出师未半而中道崩殂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被人私下嘲笑是乡巴佬。可他依然没有放弃，他带着仅两岁的幼儿求医，可得来的答案都是：
家族遗传癌症是有一定发病率的。
他觉得这些医生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吃人饮血的恶魔，痛恨自己没有相熟的医生，结果让自己任人宰割、倍受欺骗。
他是那么愚蠢而又真诚的相信着有人能改变基因，拯救他孙子因家族遗传肺癌而悲惨的命运。
所以当恶魔向他招手，他犹豫再三，还是用良知和性命做了交换。
柏樾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忍痛割爱，花重金把所有师生安排出去玩了三天。在这期间，他按柏樾的要求，亲手在地底铸造出了一座地狱。
柏樾同他说：自己会安排人带一些有家族遗传史的孤儿来，你只需要给我提供地点，保证他们活着就好。
他同意了。
可和恶魔做交易的他殊不知自己被骗得团团转。
他背叛了自己的良知，与社会道义相悖而行。
可是第一批牺牲品的生命没有换来他们想要的结果，孙贤心惊胆战的埋葬了那十个孩子后，又时刻期盼着柏樾下次的到来。
可柏樾这次并没有带来人，反而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消息。
“我认为上一期研究的失败是因为我们太过于看重家族遗传史这一条件，所以最后得出的基因结果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完美。”
柏樾的话犹如千万斤那么重，砸在他的心上。他呼吸一滞，傻愣着被他继续洗脑。
“我们需要一些健康的孩子。”
他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教唆孤儿院里的负责人员，挑选着符合心意的孩子，再趁着夜黑人静时将他们拖进修罗地狱。
最后再伪造一份文件，草草敷衍了那一些不见天日备受摧残的孩子。
孤儿院从欢声笑语的场所变成了位于人间的阿鼻地狱。
而这一切的来源是人对生命的不敬畏，是贪生怕死的欲念，是金钱利益的交易。
黑暗中孩子们的哭喊声、哭诉声、尖叫声交织在他的脑海中，叶曙所述的真相犹如晴天霹雳般将他这些年来的心中的侥幸和期盼击成齑粉。
“柏樾他爱人肯本不是癌症去世的，她是自杀。”
“他做的也不是什么癌症的研究。”
“他是个心理医生，他研究的是抑郁症。”
“你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东西，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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