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难
想到这里他有些难过。
自己为之奋斗千辛万苦争取来的，难道到最终只是一晌贪欢镜花水月吗？
他可悲的发现，蹉跎了许久的岁月后，现在的柳亦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哑巴了……
不再是只属于自己一人的。
叶曙心中千涛骇浪，却很好的掩饰过自己面上的表情，犹豫再三开口说道，“你……其实是来调查的，不是来看我的吧？”
说完他就想抬手给自己两个巴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期待着柳亦新说出那句：不是，我担心你，所以来看你。
又惧怕他会说：确实有事来问孙贤，顺便上来看一下你。
心中忽起狂风骤雨，故还没等柳亦新说话，叶曙便抢先说，“没事的，我知道你很忙，能抽空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柳亦新这下彻底丧失了语言功能，大脑像宕机了一般，哑口无言的坐在那。
柳亦新：为什么我有些良心受遣？
叶曙清了清嗓子，重新开了个头，“我同那些孩子有过一些交谈，我感觉柏樾挑选对象还是有一定标准的。”他咬着唇歪头嗯了一会，“这样吧，我同你讲讲我父母的事，你就大概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查了。”
柳亦新少年时从不多过问别人的家世，他觉得大家既已都沦落到孤儿院里了，也就没必要提起过去的种种，反正都是徒增悲伤。
柳亦新此时听他如此说，直接了当的摇摇头，说，“你如果不愿提，也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去查。”
叶曙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早不查？等我要讲给你听的时候偏要查……算了吧，我直接讲给你听，比较绘声绘色一点。”
柳亦新拗不过他，只好随着他去。
“我父母生前是开药厂的，白手起家，在我五岁那年才彻底将厂子做起来，盈利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叫男人有钱就变坏。”
柳亦新：……
“哈哈开个玩笑。”叶曙粲然一笑，“我父母感情很好，这句话在我父亲身上并没有起效果。”
那年，叶曙十二岁生日，父亲叶光因为工厂的事抽不开身。叶曙幼时又极其喜欢父亲，对工厂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设备又十分好奇。
于是那天他做了一个令自己忏悔一生的选择。
“妈妈，要不我们去看爸爸吧。”
他如是对母亲夏希说。
天真如孩童，觉得既然父亲抽不开身便自己去看望便是了。
他只是想在生日那天和爸爸妈妈一起吹蜡烛。
夏希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她温柔的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道，“好啊，既然小曙想去，那我们给爸爸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
叶曙欢天喜地的去挑选一会要穿的衣服，正当他想穿上妈妈新给自己置办的昂贵外套时，忽然想起爸爸平常教导自己的。
马好不在鞍，人美不在衫。
“小叶要记住，品善德优，才是人最美的地方。”
又想到妈妈买新衣服的在家试穿的时候，爸爸都在旁边拍手称赞。
等到妈妈拿出给自己买的衣服时，爸爸又会跟在妈妈后面念叨着。
“老婆，你怎么给小叶买这么贵的衣服啊？”
“他明年就长个子要买新的了，以后不要买这么贵的啦。”
“哎，老婆，怎么没给我买啊？”
“老婆你不爱我了。”
在他印象里，家里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
他笑着将那外套取下来，想着就穿一次给爸爸看吧，晚上回来就脱下来让妈妈拿去退掉。
他心中笃定道：我没拆吊牌，我小心一点不要弄脏就好了！
他穿着新外套挽着妈妈的手，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小蛋糕，高兴的坐上了去工厂的车。
在路上他对将要到来的危险丝毫不知。
车子缓缓驶进厂区，他好奇的打量着窗外的一切。
高耸入云的烟囱。
轰鸣作响的电气设备。
迸溅出耀眼火花的钻机。
实际上，这时药厂里叶光正在场地里监督新添的材料。这批原料十分重要，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安全事故。也就是叶光连着在工厂加班两天的原因。
叶光疲惫的神情在看见叶曙向自己奔来的时候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欣喜的笑容。
“小曙。”
叶光精准的搂住扑过来的叶曙，像撸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来了？”
叶曙指了指拎着蛋糕走过来的夏希，笑着说，“妈妈带我来的。”
夏希站在一旁看着叶曙不满的抱怨叶光把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揉乱了，心中十分甜蜜。
这时走过来了一名男子，也领着妻儿。
叶曙认得他，这人是厂里的安全负责人卫炎。他旁边的那个男孩子比自己大一岁，叫卫泓。
他不是很喜欢卫炎。
他觉得这个叔叔说起话来很讨厌。
一股子腐败油腻的味道。
但他觉得卫泓人还不错。
卫泓比自己大一岁，和他爸张扬浮夸的样子不一样，他性格大概是随了母亲，像只温顺的小绵羊。
他在心中不禁想着：要是他是个女孩子就好了，这样以后还能觍着脸去找卫叔叔，求他帮忙让自己和卫泓订个娃娃亲什么的。
只可惜……
叶曙在心中一叹。
只听卫炎笑呵呵的对叶光说道，“叶哥，真巧，你老婆孩子也来探班啊？”
叶光笑着应允着，“嗯，小曙今天过生日，抽不开身他就自己吵着要来。”
叶曙撇了撇嘴，跑过去找卫泓说话。
“小卫哥哥，你吃不吃蛋糕呀？”
卫泓牵着他妈妈的手，忸怩不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将踹在兜里的手拿出，手心上躺着那只摩挲了许久的钢笔。
“生日快乐，叶曙。”
他白净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眼睛中并没有一丝光芒，甚至脸都没有完全转向叶曙。
不过叶曙并没有太在意这些细节。
欢呼着接过他手中的钢笔，一蹦一跳的捏着钢笔给爸爸妈妈看。
卫泓站在原地，侧着头。美目之中的一双眼珠却分毫未动。他听着叶曙欢欣的声音，欢喜溢于言表。
叶曙毫不惊讶。
因为他从第一天见到他就知道。
卫泓天生眼角膜有损，双目失明。
叶光义正言辞的教育他道，“怎么不说谢谢？”
叶曙兴奋的过了头，听父亲这么一说，此刻也乖乖的凑回卫泓身边，甜甜的说了一句，“谢谢小卫哥哥。”
他爱惜的将笔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又眼巴巴的去牵卫泓的手。
少年的手指细白绵软，触感细腻，叶曙虽知他看不见，但还是笑着对着他说道，“小卫哥哥，我们一起去吃蛋糕吧。”
卫泓面色酡红，咬着唇往母亲身后躲了躲，女人见状说道，“小叶，他眼睛不方便，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夏希也走过来说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照顾他们两个。”
卫泓妈妈不好意思的说，“这孩子有些怕生，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夏希见状也不再坚持，牵着叶曙往厂区的办公室走去。
叶曙被母亲牵着，望了望叶光的方向，“妈妈，我们不等一下爸爸吗？”
夏希宠爱的摸了摸他的头，“爸爸过会就来。”
夏希带着叶曙来到办公室，屋里开着很足的暖气，并没有外面那种冷意，叶曙搓着双手看着夏希拆开蛋糕包装，插上十二根蜡烛，刚要点燃时却被叶曙阻拦下来。
“不要点蜡烛！我要等爸爸一起。”
叶曙不满的语气中透漏着一丝坚定。
夏希见拗不过他，只好对他说，“好吧，我去找你爸爸，你在这里等一会。”
可他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自己那任性的一句话，让明明可以避免死亡的夏希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
他这一生记忆深刻的场景就在自己十二岁的生日这天上演。
伴随着一声巨大轰鸣声，火浪裹挟着碎砖瓦迸溅开来。他趴在起了雾的玻璃窗前，伸出手指擦出了一片区域。
指尖沾上了冰冷的水气，却不及他心底的万分之一冷意。
他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望向那不停在寒风中摇曳着的大火。
那个方向……
他死死的捂住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不……
不会的……
他们一定不在那个地方了……
叶曙快速转身离开窗前飞奔出去，可外面早已乱做一片。
“快跑啊！”
“什么东西炸了？”
“是乙二醇！快点离开这里！”
“快打119！”
叶曙茫然无措的站在门口，眸中映着四处奔走的工人和一片火海。
他艰难的向前迈了一步。
爸。
妈。
你们在哪？
眼泪滑落在地上很快便失了踪迹，变成了一块褐色痕迹。
我不想等了。
我们回家吧。
他疯了似的朝火场中心奔去。
他听见一旁的工人在大喊。
“小朋友，快回来！那边危险！”
叶曙无助的向前跑着，很快便因为未关注脚底而跌倒在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股刺鼻的味道总在鼻尖萦绕。
一开始还能忽略，可直到现在毫无形象可言的摔在地上之后，他的头变得更加昏沉，眼前的场景不停的晃动着，他努力睁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呼吸也变得十分艰难了起来。
他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秒。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卫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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