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从今后天人两隔（三）

　　雪梅只听见背后传来渐渐轻远的的啜泣声：“好。我便将窗里窗外、檐下廊中，布满了她最喜爱的水涵青莲的那间厢房，作她的祠堂。本想她早起日落之时，都能在青莲丛中含笑而立的……”
　　雪梅再不忍卒听，只再不回头，直向石桥尽头行着，声音很快被湖水泛声淹没而去。
　　永浆轩的一片尘土微阳中，他歪着头，似是在头顶射下的光束中见到了青莲丛中对他含笑婉立的咏莲，又似是忆起了往日的美好时光，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微笑，双目在投阳底下晶莹泛泪。
　　季似晴、城霜雪梅三人太息而去，在失却了铜阙光辉的迎风阁大门口，木壁石墙皆已颓倒，初寒凛风呼呼而啸，掀起三人裙角鬓发。三人招了一辆马车，向着宫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中，季似晴半掀起车帏，最后瞧了迎风阁一眼，睫毛抖动，还没完完整整仔仔细细瞧上一回，便已颤着左手将帏帘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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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浆轩中，已然沉寂良久，若是有人经过，恐怕绝不会察觉其中还有人在。只有仔细倾听，方能从风过丛木声中依稀辨出，里头似是有个低沉的声音正在吟唱：“……只因那红线一挂，我俩便孽缘深种……离别时，千般流连，万般无奈，却不道相思苦，苦比黄连，利若尖刀……扫下那秋叶万树，飘下那冬雪万丈……”
　　一片挂在断木处的藕色帔帛随风悠然而下，将两人盖在帔帛之下，如一块新人的喜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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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翻蹄扬尘来到宫墙之外，宫门前“锵锵锵”几声，守卫抽刀出鞘，挡刀于马车头前，道：“何人入宫？”皆有一股斩马杀人之气。
　　季似晴早已掀起了车帷，此时一副正色，厉声道：“我们奉相国之命于宫外办事，怎么？换了狗反而不认识主人了？”
　　几名守卫闻声立即“锵锵锵”几声收刀入鞘，惊惶跪地行礼道：“不敢，不敢！”
　　领头的守卫即命人牵过马车，替了车夫，将马车驶入宫去。
　　马车两边车帏早已尽皆在一个小铜钩上挂起，此番进宫，九曲回廊依旧，宫墙鸦雀依旧，只是一路上再无繁复铃声于车檐上清脆飘荡，再无名士才子在路上轻巧招呼。
　　马车拐了个弯终于驶入了一条笔直得看不到尽头的宫道。雪梅自车内放眼向外望去。
　　记得第一次进宫便是在这条道上结识了司空阙，一个未见之前似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如莲般清高的名士，竟在那次相识之后双双相见恨晚，互为知己。
　　这是雪梅从未想到过的，大概着这便是缘，未曾料到的事便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可如今，却不知司空阙身在何处？
　　大概继续云游四海，放浪形骸，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罢！实在可惜了他的奇才，然才能与自由毕竟只能择一而终，而才能实在太过凶险。
　　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司空阙见上一面了。毕竟“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如此想来，恐怕再见之时，已是地老天荒，鬓发泛霜。
　　“哎！”雪梅不禁叹了口气。
　　“那人不知是谁？如此不知时宜地挡在宫道中央。他不知道我们有急事入宫么？”城霜坐在马车右手边，从窗边便已瞧到了前面有一作宫人模样打扮之人，躬身挡立在宫道中央，身旁牵了一匹马，似是早已等待在那里，又似已保持这个姿势良久。
　　可城霜心中清明，普通宫人绝不敢在宫道中央随意挡碍，除非有重要谕旨要宣示。而如今，恐怕不会有这般亟需宣示的谕旨，那么此人身份便就扑朔可疑。
　　莫不是阁主知晓了几人要入宫来，专程派了人手在此把守，不许我们进宫搅他好事？刚才宫门那道关卡显是守卫新近撤换，才好蒙混过关，此番可要怎办才好？
　　在前赶车的兵卒放声发问道：“何人如此大胆？我等有要事入宫，不知避让么？”
　　还有两三丈的距离，声音已远远传至人马那头，然而赶车的速度却未见有所减慢。
　　马车之内，季似晴、雪梅城霜尽皆紧张地注视着那头的那一马一人，四围除了马蹄翻飞声便只能听到三人的呼吸相闻之声了。
　　只见那人恍若未见一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垂在身边，只抬起头来亦静静地看着马车这头。
　　马车内之人尽皆不自觉抓紧了身边可以支撑之物，车壁、椅凳、窗柩。
　　坐在车椽上的赶车之人早已双目圆睁，一面高喊：“让开、让开！”一面右手紧攥僵绳，似是做好了过人翻车、车毁人亡的准备。而高擎马鞭的左手却似僵硬一般定格在了半空当中。
　　忽然，在马车距那一人一马还有一蹄之距时，马车上的四人只见眼前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两双马蹄在空中一踏一歪，马车前后猛然一晃，便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
　　两匹马错开在人车之侧，打着响鼻，四足在地上碎步乱点着，显然是受惊了。
　　然而马车对面，那人身侧的黑鬃骆马却四蹄不惊，若不是平稳的鼻息，应风而动的油亮鬃毛，恐怕会将它认作了一尊铜像。
　　而那宫人装扮之人，只见他一手举一柄雪亮弯刃匕首，一手举一把墨绿琉璃并鞘首嵌一颗焰红宝石的刀鞘。
　　四人皆震惊未平，赶车之人惊惶中跳下车椽，正要拿手去拔刀，但见那人将两手手腕一翻，竟将匕首与刀鞘分别呈于了面前，分明是以礼相待之势，并非有所歹心。
　　只听他道：“有人托我寄一物与雪梅姑娘。”便再无多余话语。
　　马车内一片寂然。
　　季似晴立时投来紧张的眼神，此人如此突兀在这宫道之上赠以一匕一鞘，足见蹊跷，城霜亦觉不安，紧拉着雪梅右手，望她不要下车。
　　然而，她还是在马车中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手，冲两人微微摆了摆，示意不必担心。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她早已将生死皆置之度外了，此刻便也不再惊怕，顶多就是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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