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昔人梦醒宵已尽（二）

　　话音未落，便听侧厢房发出了铜盆“丁零当啷”落地之声，两名侍女惊慌失措地提着捡起的铜盆疾步跑来。
　　站在前头的雪梅紧缩秀眉小心闪避侍女盆中泼洒而出的余水，盆水四处乱溅，正如此时慌慌张张的仕女一般。
　　正当她们支支吾吾双目相视不知该如何应答之时，只听里厢房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是我让她们离开厢房的。”
　　此时虽然一片静谧，然在几姐妹耳中却是别样明晰甚而震耳。
　　城霜、雪梅、香桃闻声忙步向里厢房，终在撩起的半面帘子下，看见了季似晴那张苍白缺乏血色的脸。
　　众人皆是一惊。刚才的两名侍女业已跟相进来，此时正颤颤巍巍地解释道：“姑娘说想要静养，便让我们除了吃饭喂药都不必进来，又不想看见外面的残冬之景，这才将门窗都紧闭，将帘子也放下。”
　　“那暖炉为何不见暖气腾腾？”香桃厉声问道。
　　她已顾不得理顺自己那点心事，想以前都是似晴勤勤恳恳为她们操心料理一切，经营迎风阁众事，不知为她们挡了多少风雨，如今见到此情此景，心中火气不打一出来。
　　“全因、全因……”
　　香桃见侍女答不上来，正想着如何让自己的侍女责罚她们，不想，帘内的似晴却道出一句：“心都寒了，炉子再暖又有什么用？”说完，当即掩面咳嗽了一番，咳完又喘吁了一阵才缓过气来。
　　雪梅忙坐下替似晴拍了拍背，眼中满是疼惜，香桃替她掖了掖被子。
　　原来，是似晴让她们灭的暖炉，可是这俩小侍女不敢，还是加了些木炭。
　　“姐姐怎么成了如今这番模样？”雪梅待似晴缓了些过来，方才问道。
　　似晴低头不语，似是有满腔满肚的话想说，却又吐露不出。
　　“嗳，我来替似晴姐姐说罢！”只见城霜边说边慢慢步至外厢房，顺手拣了些木炭扔到炉中，绕着暖炉端详着其中腾腾而起的小火苗，渐渐由青转红，愈加的明朗跳跃。
　　“迎风阁虽是阁主名下的产业，但却是由晴姐一手操持的，可算是她毕生经营的心血与目标。而如今，迎风阁却在一夕之间尽数化为了灰烬，更可想而知，即使东山再起，这有着几百年基业的迎风阁也将盛景难再。这也是可以解释当初晴姐你为什么要答应夏沐风助他成事且不惜背叛阁主的原因罢！因为阁主只是阁主，迎风阁对他来说只是一朝的工具，而对你来说却是你的命，甚而是比你自己性命更重要之物。可不想现如今我们几个家亦不家，国亦不国，这已是后话。至于另外一层原因，这人财两失的局面也是……”
　　“够了！”季似晴放声道，随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她知道城霜接下去要说什么，因而她不得不打断城霜。她很怕连自己心中的这个秘密也被人挖掘出来，这个藏得更深、令自己深觉耻辱的秘密。
　　“似晴姐姐！”香桃心忧道，“城霜，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似晴姐姐如何待我们的你难道不知道？当初她这么做一定是另有缘由、有不可说的苦衷！”
　　香桃一双汪汪泪眼，看向雪梅，希望她也替晴姐说些话，毕竟她们姐妹之间是相互扶持惯了的，而如今似晴的情况似乎并不见好，咏莲才刚走，雪梅又方经历死别之痛，她实是不希望姐妹之间又生出什么嫌隙来。如果非要有什么惩罚、怪罪的话，她倒希望都落到自己头上来。
　　只是此时，连平时最为善解人意的雪梅也不发话了。
　　因为雪梅知道城霜所言皆是属实，季似晴一直都深藏着一份私心的，为了这份私心甚至想要置众姐妹的生命于不顾，若是如今她并未赌输，若是如今她仍手掌着迎风阁的经营大权，她也必不会放众姐妹自由，因为她就是这金色牢笼的操纵者，失去了金丝雀鸟，要牢笼又有何用？
　　“哼！香桃，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么？你若是不信，倒是可以问问她，当初何以忍心给我们下毒？”城霜言道。她看着炉中不大不小的火苗一跳一跳，已将炭火烧得通红，
　　香桃浑身一凛，她似早已忘了这回事，想当初还是她以自尽作反抗却不得。看来如今，她们再也回不去了，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想到此处，此时低着头的香桃，一双桃花眼已噙满了泪水，正如她心中的自责愧疚、悲伤凄苦，已将满溢而出。
　　“她现在不想看到窗外之景？其实，只不过是不想看到南面阁中飘来的黑烟灰烬、余火燎墙，不想再见到那晚噩梦中的断壁残垣、断梁横木罢！”城霜边言边已走到了似晴的榻前和床头的那扇窗户之间，盯着窗纸望着，好似透过这雪白冰凉的窗纸能真真切切地看到窗外的景物一般。
　　“别再说了，”似晴撑起虚弱的身体，借着雪梅的支撑，打断了城霜的话语，“是，城霜说的没错！咳、咳…我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现如今……也算是作茧自缚。只是当初给你们下的毒，并没有解药。”
　　香桃一惊，双目圆睁，连一直背着似晴看向窗户之外的城霜也转过身来。雪梅抚背的动作少有一顿。
　　“那日给你们下的并非毒药，因而也没有解药……咳、咳……我只不过是想暂时唬住你们，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用你们的性命相要挟……”
　　雪梅接着帮似晴抚了抚背，她的气才稍稍顺了些。
　　一时之间，室内五人言语，厢房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少顷，只听雪梅开口道：“似晴姐姐，如今这番结果也并非全是你的错，况且又有谁人不想为己？你大可不必自责。其实，我们何尝没有选择？只不过选定了这个因，便要接受这个果，无论是好是坏。而老天常常是不公平的，总将看上去没那么好的结果降到人身上，让人以为其他的选择会有更好的结果。其实不然，只是人实在是一种善于自欺欺人的动物。因而世人常常从他人身上寻找错误，只为掩盖自己的过错，并以此为毫无选择的借口。”言语点地，众人皆陷入了沉默，亦并无反驳之意，“相信当初即使是拂了你的意，你也定不会危害我们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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