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巧目盼兮彼伊人（二）

　　那胡姬将雪梅领入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与夏沐风相邻的一个座席后，方才离开。她回到了那穆容的身边，不知与他说了些甚么。
　　穆容初时只皱了皱眉，一会儿方才露了笑容，然后点了点头，又与那胡姬耳语了几句，那胡姬便退在穆容身后了。
　　其余人已陆续入座，雪梅环视四周，只见所有来自中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保留了些自己先前的裳服，不过是在那之外添了些新犁的衣裳。
　　一声哨令呼起，众侍女渐次退下，宴会便即开始。众人欢呼着举起案上的酒杯，将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这苍凉的哨令、热闹的欢呼和沸腾的美酒，仿佛让雪梅感到一种最原始的、却也是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欢快。好像人人除了快乐欢快，再无其他，没有狡黠、没有悲哀亦没有嘲讽混杂其中，那样单纯纯粹，雪梅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触碰了。
　　雪梅见夏沐风笑得亦是欢畅，知是这一刻的氛围，终也是让他暂时放下了身上的担子与重负，让大家暂时忘掉了路上的长途跋涉与艰难险阻。
　　她不禁也莞尔而笑，在雪白银狐外氅和烈烈火光的映衬下，她的容颜便如同一朵在雪中绽放的雪莲，那样的温婉可爱。
　　这时，夏沐风的目光亦对了上来，正巧瞧见了她那对着他娇笑甜美的面容，不禁羞得她一怔，即转过脸去。
　　两人的座席相邻，夏沐风便在桌案下悄悄将手伸了过来，拉住了雪梅的手，雪梅起初还想挣扎，不想却被他愈抓愈紧。
　　此时，从另一个方向，还有另一道目光照射过来，亦被她方才的模样所吸引。
　　众人正待热闹间，只见一直站在穆容身后的胡姬走上前来。她脚上的鞋袜已然除尽，帐中烈火熊熊而烧，温暖如春，与外面完全两样天气，许多人都已除去了厚实的外裳。
　　只见那胡姬行走间足尖点地，有着别样的温柔别致。其踝间佩戴的串串铃铛，发出阵阵清脆之声，仿佛这轻盈的乐声便从其足下而生。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只见那胡姬一面点足靠近火堆，一面将身上的厚重外裳除去，渐渐露出其曼妙身姿，新犁的裳服，很好地包裹了她的身躯，又露出了修长的手腕和脚踝，将其美妙的曲线尽现在众人的眼前。
　　临近火盆，她并没有停步，却抬起了手臂配合身躯，围绕火堆轻柔而舞，灵动而曼妙地转动着。
　　渐渐的，一旁有人拉起了胡琴，击起了鼓点，盆中火苗跳动，胡姬身上曲线便跟着起伏蜿蜒。
　　随着火星溅起、火势渐烈，愈加热烈的曲线在她细长的脖颈、长发、腰间、手臂间漫动游走，扭动之间腕上和踝间的铃铛叮铃作响，仿佛将其浓烈之情诉说，众人不禁被这奔放激烈的舞姿所吸引，竟一时不能移目。
　　最后，火苗浅小，火势渐微，铃铛声、奏琴声与击鼓声却是愈加重重相叠跟随紧促，那胡姬更是旋转不停，愈转愈快，金色与火红相间的裳裙飞舞延展，那不规则的裙裾与夺目的色彩仿佛是从盆中蔓延而出的火苗，要将火焰传至每一张筵席。
　　骤然之间，延展的舞裙、作响的铃铛声、高昂的胡琴声、仓促的击鼓声都在一时之间戛然而止，仿佛都消失在了舞者的手足之间。
　　众人叹愕不止，即便是新犁的大臣，亦是不能常见此景，不知是谁又向火盆中加了一把火，火焰瞬时又明亮如昼，众人才纷纷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喝彩叫好。
　　那厢穆容笑得甚欢，胡姬已从筵席中央退还回来。
　　“夏兄，如何？这是我新犁头一等的舞女漱慕尔，她的舞姿堪称一绝罢？”穆容举杯问道。
　　夏沐风略微皱了皱眉头，亦举杯笑答道：“果然不错，穆容兄如此视为珍宝之物，那必定惊为天人！若非今日得见，恐怕今世就要错过此番绝景了！”
　　“可惜啊可惜，我视为珍宝之物今日以为夏兄观赏过了，可是夏兄有样东西，却始终藏着掖着，不肯示将于人啊！”
　　“哦，是为何物？此番来新犁竟还有一样宝物藏于怀中，怎的连我亦不知？”夏沐风似是有些疑惑道。
　　“这样宝物揣得久了，便也觉得稀松平常了，夏兄自是不自知了！”穆容谦和笑道。
　　夏沐风面容这才少有舒缓：“是良马？”
　　“非也，要论良马，新犁亦有肥油青草喂养出来的汗血宝马。”
　　“是半块玉石？”
　　“非也，宝石之器吾亦有也。”
　　“那是何物？”
　　“良人。”
　　“良人？”
　　众人听此，尽皆匪夷所思，既然良马、玉石皆不能算宝，那良人又为何是件宝物？再来此良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将其藏之掖之，以袖其光华，而其显露之时又到底有何光华，竟能令新犁君主心心念念？
　　思虑及此，众人不禁纷纷好奇观望，不知这良人到底是谁。
　　“不错，正是夏兄身畔的这位良人。我闻言使者去往京城之时，曾目睹迎风阁五金花一舞，听其言语，已觉非比寻常，今日是否有幸一见？”
　　夏沐风眉间又深深皱起，望向雪梅。提起迎风阁往事，雪梅定然伤心，他绝不想逼迫雪梅做不愿之事。
　　然而今日之宴，穆容也算费尽心思充满了诚意，他早已猜到慕容所指，只是不知他竟如此顽固，并不顺着自己将话绕开。
　　雪梅一听“迎风阁”三字，确是有些失魂落魄。可是她却捏了捏夏沐风之手，翩翩站起身来，淡然笑道：“新犁君主若是想要观迎风阁一舞，如今已是不能，物是人非，迎风阁早已不复存在，五金花现今亦是残缺而败，不复从前。君主想必从使臣那里听闻过，京城之中，最擅舞技的并不是我，而是春香桃，如今指我为良人，实是名过其实。但若是今日定要看我迎风起舞，那我必然满足心愿，只是不足之处，还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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