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玲珑杯中玲珑酒（一）

　　言罢，轻轻一揖。
　　夏沐风正伸手犹豫间，雪梅将外氅一脱，轻轻甩在了夏沐风手里，内着的一件妃色纱罗衣裙而紫貂背心裳裙显露了出来。雪梅背对火光而立，双臂环抱于身前，将面容挡在了阴影之下。
　　渐渐的，背对着火光的少女开始舞动起来，却始终不以正面示人，偶有转面，也始终只在火光之下露出一半面容，让另一半仍旧隐藏在阴影之中。忽而夏沐风这一方坐席之间传出一股渺渺笛音，似有若无地围绕在少女身侧。
　　绵延的笛音映衬下，愈显其背影戚戚其身形寂寂，仿如一棵戈壁沙漠中独自生长了千年的古木。腾跃与转跳之间，仿佛是那斑驳的古木，迎风还能晃动不倒，淋雨还能尽情欢腾，将生命的一切痛苦都视为最高礼赞。
　　最后，笛音渐熄，少女向后而倾，似倒而未倒，右手食指指尖却柔柔向天而指，似树根孤立，枝条倾压，犹有一枝向上生长。少女终于露出了其清冷的面庞，在火光的晃晃照耀之下，显得倔强而孤傲。
　　中原来客观之无不泪目，席间偶有掩面泣泪之声，新犁观客亦是一片静默。
　　忽然，自那穆容的座上传来几声清脆的拍掌之声，只听他道：“我听闻中原的舞乐甚是优美，于手足传音之间别有一番意境，如今一赏果然与新犁的舞乐全然不同。第一支由乐生舞，而第二支由舞生乐，而那乐并不在那断断续续的笛音之中，却是在观者心中，果然妙哉！果然妙哉！夏兄，若非今日的一请再请，恐怕今生需要懊悔的人便是我了，雪梅姑娘的舞姿足以动人心啊。”
　　众臣听闻皆随之拍掌称道。雪梅轻轻道一声“不敢”，便即退下了。这实令众人一惊，此女实在清新脱俗，来去淡然，并未将众人之言放在心上。
　　只是回席间遇上了夏沐风火热而感动的目光，雪梅便将飞上红霞的面颊转了过去，这一切都观在了另一个人眼中。
　　穆容举起酒杯对夏沐风道：“今日，既然你们来到了新犁，那么就代表我们旧日所说之盟约生效！今日起，你助我除了奸臣，我助你复国。
　　“好！饮下此杯即为盟誓！”夏沐风豪爽而笑道，言罢便将手中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尽皆欢呼叫、举杯痛饮，叫好声足可震天。
　　“只是，盟约既然缔结，舍妹还有一事相求。”那穆容放下酒杯，欲言又止道。
　　夏沐风道：“哦？既然是公主提出的请求，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必不推辞。可是……既然是贵公主的请求、且必要在这宴会之上盟约之间语说的，想必是没那么容易办到的事情罢！”
　　“夏兄所言过之，其实也不难办到。舍妹此行回来，一直对夏兄称赞有加，直言夏兄乃世上少有之翩翩君子。夏兄不知，舍妹从小甚是顽劣，少有男儿能被看在她的眼中。现如今，既然两国已生盟约，不如以此为契，定下婚约，待事成之时，便是我新犁公主出嫁之时，不知如何？”
　　在座的中原之客纷纷点头，皆言此举不错，不仅加固了两国盟约，且只要两国有所联姻，今后便是兄弟友邦，何乐而不为？
　　唯有雪梅面上不禁变色，她向夏沐风瞧去，不知他又会如何作答。
　　夏沐风双眉一蹙，沉默之间，那穆容又笑颜说道：“此事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夏兄怎的如此犹豫？且夏兄娶了舍妹之后，又不是不能娶她人，舍妹再是任性，也是能够通情达理之人啊！”
　　雪梅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既不想他答应，又想他应下。她亦明白，若是应下，两国之间的盟约将是更为坚不可破，可若是不应，在这如此盛宴之中，便是不给新犁脸面，这寄人篱下的境况之中，她心中也快活不起来。
　　雪梅默默低下头去，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选择，亦知道若是反对，她的言语意见将是如此微不足道，甚至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中原之人的不满。
　　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显得如此沉重，可是又能如何？自古帝王多姬妾，更何况此是极为重要的政治联姻，谁叫她将心许了他？君王的爱从来都不能是自私的。
　　犹豫之间，全场寂静，人人都在想，如此机会，这位中原的君主在顾虑甚么？即使他的心上人是雪梅，此女乃是名闻京城的淑女，也算是有胆有识，怎会见识短浅，罔顾家国未来？若是果真如此，雪梅恐怕便要落人口实，留下众人之间的骂名了。
　　夏沐风举起面前再次倒满的酒杯，笑道：“好，当然好！只是我未曾想到，竟能得公主另眼相看。”
　　众臣笑道，原来如此，这个新犁公主也确实奇怪，脾气古怪，为人处事也甚是奇怪，平日对下人绝不正眼相看，只要有一言不合，便即面严色厉，惩罚下人更是不遗余力，下手之狠，令人胆战，在夏沐风出现之前，恐怕除了她的亲哥哥，世间没有男子能够令她看得顺眼，能够令她温言相待。
　　“好！”众人齐呼，鼓乐声再起，宴会的欢腾便被再一次推向了高潮。
　　雪梅从未感到如此孤寂，众人皆乐她独伤，一片欢乐之中，她却片音不能入耳，那声干脆浑厚的“好！”与众人轰然的“好！”在耳边回荡，她觉得头痛异常，火焰之旁犹觉浑身颤冷。
　　此时，漱慕尔正在席间添酒，来到她坐席之前时，见她如此状况，以为她是病了，便对雪梅道：“姑娘是否身体不适？可要早些退席回去歇息？”
　　雪梅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之后怎么回的营帐，已然不记得了，只记得些亮晃晃的火光在眼前摇摆，还有些人影晃动，接着是几张模糊的脸，都对她莫名而笑，那笑声直令人发瘮。
　　雪梅便即惊醒，身上已一阵冷汗。
　　眼前是一张可爱的面孔，只是表情甚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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