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穿针引线觅旧案（五）

　　他使劲把头低下，尽力不再去看它们，可这些刑具却一样一样挥之不去地在脑海中挨个显现，尖锐发亮的刀锋、手腕粗还带着血的马鞭……
　　他颤着声道：“你、你不能将我怎样，我、我不会死，更不能死在牢里！”
　　端坐对面之人嘴角带着一抹讥笑，道：“怎么，是你身后之人告诉你的，不会让你死？”
　　闻此，那披头散发之人似是平静了一些，将涣散的双目抬将起来，似是有些惊疑地望向他道：“身后之人？”
　　“哈哈、哈哈！”披头散发之人倏然大笑起来，道，“你们都认为我是军械交易案的主谋？是我身后另有他人在指使？哈哈、哈哈！真是凄惨啊，连公堂之上所吐之言都没一人相信！何其冤屈、何其凄惨啊！”
　　话音未落，他便由笑转泣，不断重复着：“何其冤屈、何其凄惨啊！何其冤屈、何其凄惨啊！”
　　只听端坐方桌之后那人“啪”地一下拍了一记面前桌案，整个刑房之中连壁上刑具连同室内的空气皆似跟着抖了三抖，披头散发之人自是停止了哭泣。
　　“冤屈？凄惨？军械交易本就是死罪，你还觉得冤屈？饶你活命至今，你还觉得凄惨？岂有此理！”
　　那披头散发之人似是被他言得无从回应，又泣了三声。
　　许久，那披头散发之人方才抬起头来，向对面那人道：“还请大人好好想想，若那主谋真是我，若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指使着我，我可还有命能活到今日？恐怕不及你提审我，我便早已一命呜呼了罢！”
　　方桌之后那人依旧沉默，他在沉思，这落马的前兵部尚书所言并不是毫无道理，若说这尚书大人背后还另有人物的话，那一定是比尚书还要高位之人亦或是手脚长于尚书之人。而这样的人物，即使是有重兵把守、层层日夜看护的天牢，亦是能找到孔隙进来的，随便夺予一个重犯的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如果说至今还未达成目的，那么便极有可能是他并非目标！
　　可是————至今，涉案的三人，京城都督、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皆未在天牢中亦或他处身亡，那么目标到底是谁？难道是那人有十足的把握从头到尾都躲藏在幕后？
　　如此一来，想要将前事翻案就变得极为棘手了。
　　他紧锁浓眉，将当日公堂之上这三人所言皆回想了一遍。
　　不错，当日因为钱都督所言证据确凿，兵部账簿等人证物证皆在，均如钱都督所言，因而便听信了他的证词。如此一来，曹尚书与钱都督所言的矛盾之处，便自然而然采信了后者的，而将前者视为谎言。
　　可如今想来，若曹尚书当日所言是真的，那么当初便是钱都督抓住了曹尚书的把柄，借此威胁曹尚书参与军械交易一事。而后又让曹尚书以亲家身份出面，向林尚书借用存货之地，拉林尚书入伙，此未尝不可能……
　　而且如今三人之中，唯钱都督判得最轻，流放充军，其他二人虽死罪无疑，但因近日才搜到确切的军械交易之罪证而仍未呈上定罪，存活至今。
　　这么说来……难道真是钱都督才是三人中的主谋之人？
　　“啪”的一声，端坐方桌后之人又将身前桌案一拍，指着那披头散发之人问道：“事到如今，不管如何，你已是死罪难逃！我问你，在你名下的一家棺材铺中，有一处地道，地道中藏有十箱赃物，其中有三个樟木箱，所存皆是银两，这三箱银两从何而来啊？”
　　那曹尚书听闻这一隐秘之处已被找到，既然赃物已被搜出，那么账本此时亦应当已在他手中，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被击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厢又道：“你府上还有一家老小，你若好好交代了，说不定上意仁慈，还能饶恕你的家人，如若你定要嘴硬……哼！”
　　曹尚书哭中带声，甚是凄惨，道：“大人赎罪、大人赎罪啊！那三个樟木箱、那三箱银两……”
　　瞧他那披头散发，简直要发疯的模样，已可见他正在努力于过去的记忆中寻找这三个樟木箱。可是他收受的财物何其之多，若真能记起这三个樟木箱的来源那是何等的侥幸。
　　尽管如此，那对面之人却是毫不退步的模样，瞪大了双眼直瞪着他，因他能想到的抓到的便只有这一条线索了，他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道：“你且好好想想！你今日记起，我便今日离开！你明日记起，我便明日离开！你若一个月后想起，我便在这里陪你一个月！总之，你不必担心在此期间你的性命，但你府上一家老小之性命亦全看你了！”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曹尚书已被人从刑架上解了下来，坐在阴冷的泥地上，正抓耳挠腮地想着些甚么。
　　门外的狱卒已换了好几波，然而四方大桌之后，那人依旧目光犀利地端坐在那里。两人几日间的饮食皆是由狱卒送进刑房。
　　方桌后之人虽然并不害怕与犯人同眠于刑房，但这几日晚上，他皆心事重重，无法入眠。
　　十几年的冤案，从前的挚友，便等着这翻案洗清冤屈的一刻，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因而此刻虽觉睡意难挡，但脑中似是有一股热血将他的躯体牢牢支撑于桌案之前。
　　天牢之中阴冷潮湿，那曹尚书已在刑房地上坐了三天三夜，总觉得屁股上既痛又痒，实难忍耐。
　　当初新被投入天牢之时，亦曾感受到过这般难耐的奇痒，身上酸臭不堪，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然麻木习惯。不想，如今这自屁股上传来的阵阵刺激又唤起了当初的那般感受，再加上如今脑中还有异常重要之事在回想，此刻他心头如有千只蚂蚁在爬在咬一般。
　　忽然，“啊！”的一声，他痛苦地低吼一记，像是想要将心头的心火自口中喷出一般，随即颓然瘫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双手抱着披散头发的脑袋，不时敲打着、拍打着脑袋，发出响亮的“咚咚”声抑或“啪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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