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棋一子定乾坤（一）

　　待笑声渐渐平息之后，白叶方又道：“或许你并不相信，但是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你，亦不是为了要你感激于我。”
　　雪梅吃惊于白叶的这般坦率，可是她却并未因此而感到有些许失望，相反，她只觉全身一轻，如释重负一般。她不希望白叶对自己抱有太多的期待，有些感情永远都无回头路可走。
　　“那你留我在这府中……”雪梅道，既然白叶看来已并不再纠缠于曾经两人之间的情感，她便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以及白叶何时才能放自己回去。
　　终于，那身影转了过来，缓缓走向雪梅，道：“你放心，我留你在这府中，只是想让你陪我度过最后的时日，我亦不会对你做甚么。”
　　话音落地之时，他刚好来到了她的面前，向她伸出右手，面上浮起无力无声的凄然而笑。
　　雪梅心中一凛，她并未急着起来，只是口中复述着他的话语：“最后的时日……”
　　在雪梅仍在低头沉思之际，只听面前的人发出温柔的声音道：“快起来罢，虽是初夏，这地窖的地面仍是太凉。”
　　雪梅将右手放在了他手间，任由他将自己拉了起来，却因心中仍是犹疑未解，又担忧着那厢夏沐风是否能安然脱身，正忐忑不安，十分心不在焉。
　　“你说的是甚么意思？”雪梅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瞧着他。
　　他却又将身子背了过去，笑道：“没甚么意思，只是忽然觉得，放下了，便全身轻巧了许多。”
　　雪梅跟在他后头，瞧着他那月白背影的轮廓，似是已不再那么挺括，真如泄了气一般。她一时失了语，不知这样对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有些人虽然碌碌一生，但总算有个目标一直支撑着他活下去，有些人虽然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待两人来到再次坠下的绳子边上时，白叶将雪梅一把揽入怀中。
　　雪梅反应未及，却已被他的左手揽在了腰上。只见他右手拉着那绳子，仰头望着地窖石板打开的洞口，露出喉结分明的修长脖颈道：“不要乱动。”
　　话音未落，雪梅已感觉自己的双脚尖离开了地面，她便忙一手抓住了他肩头，一手抓紧了他胸前衣襟，这地窖丈余的深度，若是从上方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便这般，两人被拉出了地窖。
　　******
　　这日，白叶与雪梅正于庭院之中弈棋，雪梅却实在无法将精力集中到棋局之中来。这几日，事情简直变得愈来愈怪了。
　　先是白叶冒险瞒下所有人将夏沐风给放了，而后便是“抓到”夏沐风后第一次战败之夜，他收到军报之后前往地窖，自那地窖之中发出凄厉惨叫之声，再是如今敌军已快要兵临城下了，他却还有心情与自己弈棋。
　　雪梅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安之感，而这不安，并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了此时正看似安然闲适地坐于自己对面之人。
　　然而，还未待雪梅发问，她对面之人已于执子思索之间，对她道：“雪梅，现在你一定是想问我，这般紧急的事态之下，为何我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与你弈棋罢。”
　　他右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执着黑子，将之置于颏下，盯视棋枰良久。然而这局棋并未开始多久。
　　“白叶，你同我们一起走罢！”雪梅并未看棋，却是瞧着他此时十分专心的面孔，心中想问的疑问数不胜数，出口却最终化为了一句话。
　　白叶正要落子的右手悬于并不复杂的棋枰之上，顿了一下。
　　他浅浅地笑道：“可是，我并不能背负叛国的罪名，更不能成为人尽耻笑的逃兵。”话音落时，他手中的黑子同时落下。
　　雪梅心中却无法平静，虽然这对面之人从未曾明说过，但她就是隐隐知道，他说的是，如若死了——他不能背负这样的罪名死去。
　　“可是……”
　　雪梅方要继续言道，却被他生生地打断了。
　　“该你了。”他淡淡道。
　　雪梅此时心意凌乱，瞧着棋枰上七零八落的几个棋子，自己只想随意挑个空余之处落子，却在白子将要沾枰之时，听他忽然言道：“如果我说，以我们这一局棋定输赢，你觉得如何？”
　　雪梅顿住了手，抬起头来瞧他，他背后倚着合欢树。前几日，他已命人将院中全换为了合欢树，此时枝头已压满了伞状的合欢花，淡粉嫣红，丝丝缕缕点染了他月白的衣衫，散落在棋枰之上。
　　“定甚么输赢？”雪梅惊道，右臂仍悬在棋枰上，手中执着那枚白子。
　　“这一场战事的输赢。”他淡然道，“若是我赢了，今日你便令新犁和陇右大军打道回府。”
　　雪梅闻此心中一凛，却仍旧定定地瞧着他。不想，他却伸手过来，雪梅不禁向后一躲。
　　但见他并未有唐突之意，便瞧着他继续将手伸过自己头顶，取下几瓣合欢花丝来。
　　“然而若是你赢了，我便将此鄯城的城门大开，中原大军不战而败。如何？”他放下手，又继续言道。
　　这鄯城之后便是顾城，突破鄯城，攻破顾城，再到京都便是长驱直入了，他何以下得这般决心？
　　雪梅瞧着他面上淡然的神色，知晓今日的这局弈棋，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并未答话，只是低头仔细地研究起眼前的棋局来。
　　终于，她落下一子。
　　在方才她思索之间，白叶正仰着面，瞧着头顶那如火如荼的满盖合欢花，苍白的面上映着那满面的红润，似有些许凄凉，又似有些许自若。
　　白叶瞧见了她落子，轻轻一笑后执子在颏下摩挲。
　　“无论如何，请记得，这世间不止你一人……这世间亦不是无人挂念你。”
　　雪梅突然的话语令白叶浑身如冰冻一般，迟迟不再动作，目光一直滞留在雪梅方才落下的白子之上，此时，上面正落了一丝红色合欢花。
　　片刻之后，他才重启动作，面上的嘴角弧度渐渐上扬，似是笑得愈加轻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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