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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函清每个月都会回长安一次。

        有的时候是两次,节日前也大多会走,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刺史郑公远在长安的心上人,函清口中被夸得天花乱坠的“舒娘”。

        只有广平王每每接到秘信时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觉得不仅利用了多年的友情,还消费了相交十几年的朋友来之不易的爱情。

        他分辨不清楚,郑煜的暗中帮助,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情分,还是因为他所代表的大唐正统、皇权本身。

        “其实还有一句话我刚才没来得及说……”

        那天,郑煜出门之前,函清抽噎着叫住了他。

        “阿郎,舒娘子可真好,”函清抹着鼻涕,“她叫我去取东西,还跟我说‘我辛苦了’呜呜呜呜呜呜……”

        郑煜无奈地看着他。

        “舒娘子又好看,又会做糕饼,”函清抽噎着,“我觉着我对不起她啊呜呜呜……”

        他依着门框滑倒,泪水倾盆。

        郑煜看他放声大哭的模样,竟有些想笑。这样情感厚重的少年时光,在他印象中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要大声吵嚷,”他道,“生怕不被别人听了去?”

        “呜呜哇哇哇,”函清捂着嘴,还是会发出声音。

        “行了,”郑煜拍拍他的头,“你先好好休息。”

        函清:“呜呜呜……”

        “有什么可哭的?”郑煜无奈地笑了一声,“对不起她的人又不是你,是我。”

        ……

        直到永王妃郑重地对李舒提出邀请,问她愿不愿意留在王府过新年的时候,李舒才意识到,原来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

        没了谢可儿那小妖精三天两头地拉着自己逛街游园,李舒竟然醉心学习,几个月过得忙忙碌碌、不亦乐乎。

        “我家阿耶虽蛮不讲理,但是到底已经上了年岁。喜迎新岁,我又怎么真能狠下心将他撇在家中?”李舒婉拒了邀约。

        倩悦本在纳闷,总归都是要进宫与圣人同庆的,怎么还有回家一说。

        却被永王及时制止了。

        李尚书近来愈发不受圣人待见,已经有小道消息,称圣人最近又想让一批顽固老臣赴洛阳养老,李振山便在册。

        年前李舒出门,本想去欧阳府上找谢可儿,采买些年货。

        迎出门的却是欧阳朗。

        他笑着说可儿已有身孕,外面天气这样冷,便不出门了。

        “身孕?”李舒愣了一下。

        欧阳朗乐呵呵地说是啊,你不知道吗?

        彼时李舒没觉出什么,只是感叹一番怎么一转眼,都到了身边人结婚生子的年纪了。

        永王妃也刚刚诊出有孕,永王府上下都兴奋异常,毕竟这是永王成亲几年来的头一个孩子,连圣人都特意赐了东西来慰问。

        欧阳朗还乐呵呵地将李舒送出了门。

        他说谢可儿十分想念自己,叫自己有时间一定来陪一陪她。

        直到李舒提着两手满满的干果蜜饯,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

        曾经,那个就连做了个奇怪的梦,都要拉着自己仔细分享的小娘子。

        如今……

        她怀有身孕,可自己却是……第几个知道的人呢?

        小雪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飘下来的。

        落满了李舒肩头。

        她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将几层里衣全部都冻透。

        她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逝去。

        和时光一同,昼夜奔波。

        它离开得轻巧,却决绝异常,再不回头。

        家中没有半分热烈的气氛。

        李振山意志愈发消沉,最近也不常上朝了,日日将自己困在书斋之中,就连季叔也极少能见到他。

        李舒提着蜜饯到了书斋门口,等了两三刻,内里也没有动静。

        终还是季叔来接了东西,说会和午饭一起送进去。

        “阿耶,”李舒敲了敲门,“我今日去见可儿了,她已经怀了,你说是不是……”

        门忽地被推开了。

        李振山站在门口瞧着她,没有半点将自己女儿请进屋中的意思。

        天很冷,李舒的鼻子和耳尖都冻得泛红。

        “此事我知晓,谢公已经写信与我了,”他道。

        李舒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李振山冷哼一声,“你每日忙着攀附权贵,哪有时间与我这老父亲说上一句话?”

        只这一瞬间,李舒被冻僵了。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严寒刺骨。

        原来心冷无关风雪,一颗滚烫的心,也抵抗不住扑面而来的冷漠。

        “阿耶你说什么……”

        “你如今是永王府的红人,还和右相的爱徒郑公牵扯不清,”李振山冷声道,“若无必要,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届时牵扯了欧阳府,是咱们连累人家。”

        他说罢便转身走了。

        季叔本想上前去将李舒一路捧回来的蜜饯送进去,却被他抬手挡在门外了。

        “你没事也不要来看我了,我现在是一介弃臣,不值得李娘子这样费心巴结,”李振山说着关门,不留半分余地。

        门扉“嘭”地一声,撞出了李舒的眼泪。

        “娘子你……别往心里去,”季叔抹着冷汗在旁劝慰,“阿郎最近心情郁闷,他这是火气没处发才。”

        “那便发泄在我的头上吗?”李舒的语气很轻。

        季叔却听着难受。

        “自我从谢家搬回来之后,我有哪一日没有来给他叩门请安吗?”李舒的声音仍是淡淡。

        季叔却忽地湿了眼眶。

        他心疼这眼看着长大的小娘子,可为什么阿郎,他就偏偏这么狠心呢?

        “他为什么……”李舒的辛酸终于泛上来,“说这样的话呢?”

        “娘子……”季叔想再劝两句,李舒却摆了摆手。

        “阿耶这,就劳烦季叔多照顾了,”她说罢便转身离开。

        日暮的时候。

        大概是这一天的坏运气终于消耗殆尽,函清怀揣着满身风尘,兴高采烈地叩响尚书府的门扉。

        “舒娘子心情不好?”他一抬眼便说。

        李舒将他拉到了一旁,还好此时季叔并不在,她能放心说话,“你怎么看出来……”

        “嗐,”函清笑道,“娘子要是心情好,还问我这句做什么。”

        李舒:“……”

        奸诈。

        “没事,”函清从怀中将捂得热热乎乎的信笺交给她,“有咱们郑郎的信,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呢?”

        他说着又将一个沉甸甸的小箱从马背上取下来,郑重地交到李舒手中,“这是我家阿郎精心挑选多日,才终于敲定的礼物,娘子一定喜欢。”

        “这么笃定?”李舒忍不住笑起来。

        “那可不,”函清说话的时候,白气呼呼地从身上和嘴巴里往外面冒,可爱得要命,“个中宝物,但凡是个凡人,便没有不爱的。”

        “定又是你给他出的馊主意!”李舒说着接了盒子在手,还真是不轻。又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递给他,“天已经晚了,要么今日就在这歇一歇脚?”

        “不用,”函清禁不住饿,直接伸手在盒中摸了东西出来吃,“哎呦,陎娘子,许久不见,你这手艺是愈发地好了——你是不知道我上回将你食盒中的东西全吃了,半点没给阿郎留,他气的呦,两天没和我说话。”

        吃食本就不能放太久。除了些易于存放的硬质点心,郑煜还真没吃上过几口李舒自己做的东西。

        “你直接进来吃晚饭算了,”李舒道。

        “不行不行,”函清盖好食盒的盖子,“我今儿还得走一趟永王府给阿郎递信,估摸今儿得靠永王殿下收留我了。”

        李舒点点头,将自己的书信递给他,“你跑这一趟委实辛苦,回去叫子熙多给你买些好吃的。”

        “得嘞!”他说着翻身上马,“我回去就和阿郎说,这可是娘子亲口吩咐的,半点不能大意!”

        他一骑绝尘,卷了雪花弥散在街道上。

        李舒看了一会儿,想着看来子熙在朔方大概站稳脚跟了,从前函清来回都只能乘驿站的驴车,如今竟能调度军马,实属不易。

        只是……

        从前函清不都是去东宫他老东家那住吗?

        怎么这回改了永王府了?

        ……

        “朔方向来是军事要地,任节度使者也常由兵部尚书迁任,子熙此去,真算是历练了。”

        太子李亨放下茶盏,目光扫向自己的幼弟永王。

        如果永王眼光清明能视远物,就该发现,此刻李亨眸光中的精明和算计没有半分遮掩,肆无忌惮地流露在明面上。

        “阿耶信赖子熙的能力,”永王道,“子熙不论处于何处都会鞠躬尽瘁,以报圣恩。”

        “璘儿,你我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李亨轻笑了一声,“信赖子熙能力的人是谁?我看反正不会是阿耶罢。俶儿啊,看来前一阵杨国忠的小动作确实让右相很紧张啊——这不是,刚刚得了个朔方节度使,便一股脑儿地将自己收藏多年的宝刀亮出来了。”

        李俶交手起身道“是”。

        永王感受到身后的动静,他颇为不安。

        成年后,自己便再没有与太子阿兄这样亲近过了。

        今日召见得突然,又是被领进了七拐八拐的小室中吃茶,他心里十分不自在。

        “可惜啊,”李亨幽幽为自己将茶盏填满,水声来回敲打,竟在门上击出隐隐回声。

        “可惜右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一手没有把子熙拿捏住——你看咱们李尚书在朝堂上都被排挤成什么样了,不还是没拦住子熙给咱们递消息吗?”

        永王听着,心头一惊,手中满盏香茶,漏了几滴在衣摆上。

        “璘儿,”李亨还像小时候那样唤他的名字,“你的才华,我是清楚的。”

        “这些年你才名渐显,如今你随便一幅字画,长安城中都可算得上是天价了吧?怪不得有许些文人和你交好,若阿兄是寻常书生,也想一睹永王风采。”

        “阿兄……”李璘慌忙放下茶盏,“他们……不过碍于璘儿身份,被人吹捧两句罢了,阿兄如何能当真?”

        李亨笑了一声,“璘儿,你清楚我在和你说什么。”

        “右相是你的老师,这些年我不好和你明说,但是如今他的手已经染指军政,你也读了许多年书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祸乱朝纲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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