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洛神有名

他看见她，便心想到《洛神赋》中所说。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竟已然痴了。

        直至她倾身而至，向他伸出了手，伴着她带着温柔情意却又含着些许稚气的音，“这位郎君，怎的成了檐上君子，还这般不小心呢？”

        他愣愣地看着她向他递出一只柔荑，纤细如同葱尖般。

        他将手递过去，被她拉起来，才对她说，“小狐狸，你惯爱戏耍我。你定是已发现了我发现之事，才这般捉弄于我。”

        他的小狐狸笑了，皓白如月的脸上发出灼灼如朝霞的潋滟，将他团团地引摄住，不舍移开半分。

        他看见她在这一场如同飘着鹅毛的皑皑大雪中，带着万分光华地站在他眼前，盈盈立着。他一时昏聩，就似他年少时读《洛神赋》时的神魂颠倒。

        而后，他的洛神对他说，“书生，我来自有狐氏一族，在族中行七，故名曰‘有狐七’。”

        那一刻，他想，真是漫天神祗显灵，才赐给他面前这个狐妖，令他心中念之，日夜思之，无日忘之。

        他的洛神，他的小狐狸，名曰‘有狐七’。

        真是个令人喜爱不已的名字。

        于是他笑了起来，“七娘，终于令我知晓心念着的名字。”

        他脸色微红，但却仍是假作风流的说出这句话。

        有狐七轻轻笑了出来，勾魂引魄的多情目初绽光华，“书生，若不是伴你身畔一载，我还真会以为你是哪家的风流郎君呢。”

        如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他耳边，舒泩耳根微微红。

        但他仍不知足的看着有狐七，不再言语。

        雪簌簌地再次落在他眉间。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后，才说，“你惯爱这般堵我。”

        有狐七笑容绽开，满天的光芒聚在了她的嘴角。

        她看着面前这个长发染雪，眉间鬓角斑白的男人，或者说，一个男孩子。

        他的眼角眉间虽是带着不符年龄的成熟之色，但仍是带着几分涩意。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里带着这个酷寒的冬日都无法改变的温度，从他的眼里溢出来，涌进她的心里，让她感到他此刻心底的炙热。

        她被他眼底的热意所感染了。

        她伸出手，踮起脚，抚上他染雪的眉梢，端详着他已初显风流的脸。

        如黑玉般的眼，亮着灼人的光，鼻高耸而挺，脸带白皙色，之上棱角分明，唇角自然微微上翘，即有点儿当下娘子们会喜爱的风流郎君相，又带着点英挺君子的棱角。

        是她所偏爱的模样。

        她带着得意洋洋般地，替他拂去了面上所有的雪。

        脸上带着些有些稚气的喜悦与一目了然的狡黠之意。

        然后舒泩握住了她帮他拂开雪花的那只手，入手那一瞬间，感觉温软如暖玉，内有韧骨。但他还是抛去心中的绮念，但却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柔荑。

        声音喑哑，“若不是我也知你是因着几句话就被说动的小狐狸，我也会以为你是哪家的美貌小娘子，特地来勾我的。”

        这下轮到有狐七愣了，愣在那里，手任他握着也不知不觉。

        脸也慢慢红至耳根。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抽出自己在他手中握着的手，转过身，特别大声地冷哼了一声。

        舒泩笑了起来，喑哑的笑声缓缓传到她的耳朵里。

        有狐七觉得他在笑她。

        有点羞恼地跺了跺脚，然后捏了捏手，想起族中姐姐们对她说的。

        “小七，对那些男人啊，你就要记得，要笑起来，笑得温柔又勾人，让他们被你的笑容逮住。你是我们族的少族长，可是天赐的美貌，你用这张脸啊，对你看上的小郎君微微笑笑，保证他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再和他软着声音说上一句话，用你这双天生的多情眼嗔他一眼，准会迷得以为是黄粱梦里呢。”

        然后便硬着头皮转身，对舒泩弯了弯眼，笑得眼里流光一片，耳上的珍珠耳铛摇摇晃晃着，面上不施粉黛，却一片貌美娇色，迷得他明知她是在故意堵之前那口气，但却忍不住的被她摄住。

        见他那般着迷般的盯着她看，有狐七方才真正地得意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带着稚气的狡黠。

        然后她走到他面前来，对着有点失态地看着她的舒泩，笑着说，“你看，你不是个风流书生吗，怎么一看见美貌的小娘子就移不开眼了。”

        一边说一边满意的笑。

        有狐氏一族一向自傲于他们天赐的美貌，此刻看到她中意的郎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自是让她感到十分欢悦。

        待舒泩从那一瞬间的绚烂美貌的惊艳中挣脱出来，就听见她这般取笑他，他有点儿羞，又有点儿带着豁出去的那般，“你方才帮我拂雪，用了那般长的时间，也不是被区区在下所摄，彼此彼此罢了。”

        然后羞恼地像以往一样，亲昵无比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个动作一出来，两个人都愣住了，然后有狐七有点扛不住了，就脸红的拨开他的手。呐呐不知言语，又有点不好意思对视，只好看向旁的地方。

        舒泩也是这般。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一会儿，然后忽的有狐七看着他踮起脚掐他了的脸一下，然后笑着跑回她的宅子里，留下欢悦的笑声和一句话。

        “书生，明天我来你家找你玩啊。”

        舒泩看着远去的她，心里充入了一丝暖意又带着几分恍然若失，于是也提声问她，“那今晚回来吗？”

        但回复的却是一句，“教你猜啊。”

        他心有涩意，但更多的却是适才或是亲密或是调笑的言语带来的丝丝的甜，像是母亲幼时诱他喝苦涩的药时在他嘴中塞的蜜饯，一点一点地，甜到心底。

        他久久的站在那里，直到母亲来寻他，“阿泩，站在那里作什么，雪大了，回吧。”

        他才撤回了自己向隔壁宅子的凝睇。转身回去。

        明知不会像他所想的那般，他的小狐狸，他的七娘也对他有意，但他却还是怕，怕那一眼是最后一眼。教他之后再难相见。

        一入相思门，便知相思苦1。

        他还未得到她，便已开始害怕之后的别离之情了。

        他苦笑着。进了书房。

        一开始满脑子都是他的七娘那绮丽的美貌，还有柔若脂玉的手，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看书，等到好不容易不再像她了。

        刚刚看上几页书，他的小狐狸在窗外轻拍他的窗子，他赶忙去给她开门。

        跳进来一只赤色的小狐狸，那双多情目在小狐狸身上更显狭长多情，让他看的脸红心热。但还是抱住她，不让她从他怀里挣出来。

        有狐七便笑他，本是狐身，口吐人言，“你看你这个书生，好不知羞。”

        舒泩厚着脸皮。帮她轻轻顺着背后的毛，羞得不敢说话，却还是不愿放手，仍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舒泩说，“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他的小狐狸抬起头，潋滟漆黑的眼里闪过半是好笑半是心疼的情绪，她偎在他怀里，和他轻声细语，“书生，你别怕，我不会消失的。”

        她搭着他的胸口，一路沿着他的衣服踩上去，用她那张的小巧明媚的狐狸脸，轻轻地蹭着他的脸，她抬眼看着他，陪伴着他，抚慰着他。

        她知道的，他时常会怀有一种世间什么都无法留住的错觉，深陷于一人永驻于旁的孤独里，他压抑着，不肆意，不任性，永远温柔，永远文采翩然，永远是族宗的骄傲，他被圈困在名为‘舒泩’的这个壳子里。

        可永远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多年困顿于这般的痛苦，无奈与自我约限中。

        她也是这样。虽然妖族的约限相比人类宽松许多，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但她身为少族长，却无可奈何地承受同样地甚至更多的要求与期待，时间更长，无可置疑地接受别人眼中理应脱颖而出，强大并且高高在上的自己。

        在孤独与痛苦层面，他们是同样的。

        所以她心疼他。

        因为受到过同样的痛苦，所以才对他更加贴近，更加了解，却又无能为力。

        她看着他，轻声呢喃，“书生，只要你是我的，我就一直是你的。”

        舒泩听闻此语，他定定的看着她，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随后，他将头紧紧地埋在她的身上，遮掩他眼中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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