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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苦其心志


舒泩坐起身,身上冷汗津津。

        外头的烈阳已然迟暮,天空显现着孤零零又深沉的的暗红色。

        他眼里晦晦黯黯,光影交叠时,更给他风流的面上添了几分诡谲。

        坐在床边,他仿若静止定格了一般,就这样呆滞地,又放空所有地。

        数千年了,他再也没有想起过她了。

        自从她死去。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

        安悦,安悦公主郑菱。

        这个一直带着公主的高傲又带着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偏执的女人。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在海外与周淮他们一齐留学的时候,他们那里有个叫作威廉莎士比亚的名家,在他的《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中,有一句很有名的台词,”aproudmanalwaysruinsinhispride”(一个骄傲的人,结果总是在骄傲里毁灭了自己)

        这句话送给安悦正正合适。

        他冷了冷心绪,想起了他的梦。

        这个梦与以往他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二十岁那一年那一次相见,改变了他的一生。

        如果人生有早知道,他绝不会同圣上,在那一日,见上这一面,也绝不会同安悦搭上一星半点的话。

        那一日,安悦走过去,与圣人说了几句话,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干什么,他没看,只是与老师说着话,老师斥责他在刚才考校的时候出的差错。

        他则低头接受老师的说教。

        之后,安悦起身,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掀开帷帽前遮面的纱帘,向他行了一个福礼。

        他那时并还不知道这是安悦公主,但旁边的老师是知道的。

        所以两人双双惊愕。

        他向旁边躲了躲,敛目不看她,说道,“姑娘这是何意?贵客即至,无需多礼。”

        这时坐在旁边的圣人带着审视地看着他,说道,“这是吾女安悦。之前你提点于她,才令她不立于危巷之前,此仅为微薄的礼数,是你应当受的。”

        他正襟危坐,面色坦然,“此不过顺手而为,姑娘不必多谢,无足挂心。不过是谨遵师之教诲罢了。”

        他此时尚且不知面前这位就是他们的九五之尊,毕竟在他想来,圣人还在遥居于皇城的太极宫中,高高在上。

        两人又你来我往说上了些许话,旁边一直听着的贵客面上才平和下来。

        现在想来,定是那时圣上起了疑心,觉着他是从哪里知晓了些他们的身份,有着故意接近之嫌。

        之后,四人就在一起聊些闲话,也说一些时政,有的是用来考校他的见地的,有的是真心实意在一同谈着,倒是好不热闹。

        此时时人不若后世,女子的地位并不那般低下与卑怜,也经常一同参与这些谈论。

        但毕竟时人对子嗣的期待中,对男子的要求与期待是高于女子的,因此,对女子功课的相较没那么严苛,也并非那样在乎。

        因此,安悦在开始还好,之后聊起比较严正的时事,便有些插不上话,只得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聊天的时候,她已取下了帷帽。

        他无意间发觉她已许久未曾说话,便瞥了一眼,这倒是第一次看清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柳叶眉,微微饱满的脸,向上勾起的眼尾,上了艳丽的妆,显出她高傲的本色,倒是个美人的样子。

        但他想着,比起他的七娘,不过是庸人一个。无甚特色。

        这般想着,他倒是假作没看出她眼中流露出的丝丝不甘与气愤。

        与他无关。

        虽然他一贯被七娘戏称“风流”,可是天地可鉴,他可是一心艳慕着‘一双人’的,也没兴趣招惹旁的美人。

        他丢下这堆心思,便与圣人和老师继续说起话来。

        几人话到正酣。

        外面忽地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发出了声声怒吼。

        老师招手,引来了仆从,询问情况。

        仆从恭敬答道,“主家,云甚是厚重,风向偏南,半个时辰内雨定是歇不了。”

        老师转头看向那父女两人,温声道,“今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野林兄不如再在我这寒舍略微停留,倘若不嫌弃寒舍便饭,便一同吃个晚食。”

        之后那贵客便留了,旁边那骄矜的少女也一同留下来。

        反正他是一眼未望过去过。

        之后晚食便是老师与那贵客推杯换盏,他陪坐在老师旁边,那女子陪坐在她父亲旁边。

        晚食毕了,野林先生问他,“泩,这晚食,你认为如何?”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这又是一个考校。

        可见这位先生真的是身份不低。

        但面上表现地恭敬又不畏惧,回道,“虽泩饭食之裕兮,何解万民之辘辘?1”

        这话说得胸怀万家。好似是一下便取悦了野林先生。

        他大笑起来,神色有点愉悦又带着些许地无奈。

        但舒泩看着他这样子,倒是琢磨出来一点东西。

        这野林先生好像喜欢听他说这种带着些少年的豪气,又带着年少的无知那般的话。但又不能太过大胆无知,要他是个有才学的人,但又不能少了少年时的胸臆天下。

        他心里诽谤一句,这要求可真是高,活像是在选女婿。

        他这时的想法,也不可不说真是一语成谶。

        两人这几下一来一去,野林先生本就吃了酒的面庞更是鲜活,脸上红彤彤的,带着方才未有的兴奋与醉意。

        这时酒意上来了,恨不得拉着他彻聊整夜。

        在旁边只偶尔插上几句话的安悦在一旁冷眼看着。

        待到时辰晚了些,雨也小了,她看着自己父亲半醉了后的样子,显然极是熟稔。

        看着阿耶快要拉上他的手,与他促膝长谈了。

        她才娇柔地拉着他的胳膊,道,“阿耶,今日时辰晚了,方才我问过了仆从,雨已小了,我们今日本就匆匆忙忙而至,该回了啊。”

        听着这话,心里正担心着这贵客拉着他聊上整宿的舒泩不由得意外地看了这女子一眼。

        虽说细论起来,她说的这话是没甚问题,但这并非寻常儿女同父亲讲话的语气。

        他想着,应当是个颇为宠爱的孩子罢。

        之后野林先生应了一声,但还是带着醉意地同他说,“吾对泩甚是喜爱,泩及冠时,吾自托大,可为你赐字。泩可乐意?”

        虽是问他,但这语气里却全是笃定。

        他低目敛眉,面上虽是恭恭敬敬,但实是没有任何表情,“泩不甚荣幸。”

        那贵客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女子跟在他身后半步。

        她父亲与他老师话别,她父亲向老师大声夸赞着他,“茂林啊,你这学生可是有大才,你怎地不早些告知我啊……你个老匹夫,定是舍不得,自己藏着私呢……”

        她向前踱了两步,走到他身边,同他说话,“今日之恩,日后必报。”

        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嘴上还是客气道,“姑娘不必客气。”

        那女子在他旁边顿了一下,好像是在做什么艰难地决定,然后继续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姓郑……”意犹未尽。

        说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被惊得立在原地,僵了一瞬。

        ‘郑’可是国姓,照她这个意思……

        他心下九转千回,但很快就圆去了那一瞬的僵硬与震惊。

        面色如常地继续说起话来。

        但郑菱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放下心中最后一丝惊疑,东一句西一句地搭起话来。

        但不知怎么的,两人对比起旁边那一对依依惜别的兄弟两,显得无比冷淡,气氛僵着,到最后两人干站着,等待各自长辈话别完。

        送至门口,两位贵客同他们告别。

        野林先生看着他老师,语带深意地说,“茂林,在我看来,以泩之材,宰辅之位都可当得,只需多加磨砺,日后必不负你所望。”

        他老师应承着,“不敢当不敢当……”

        他听着这话,又想起刚刚那女子说的,她姓郑,那这一位……

        他心下一僵,赶紧驱散自己的多余的想法,这才平静下来。

        野林先生离开之后,顾太师郑重地对他说,“阿泩,你熟读《孟子》,但千万记得,不能迂于表面的熟读识记。你可还记得,忧患则生,安乐则亡那一篇?”

        他看见老师严肃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回道,“泩记得,《孟子告子下》之中的名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顾太师迫他与他对视,道,“舒泩,你记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苦其心志位于首位,劳其筋骨与饿其体肤皆为其次。担大任者,无一不是心志至苦至坚。倘若想要有大作为,便必然要容忍磨砺与苦痛。你明白吗?”

        他心下有点乱,听着这话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把老师的话放在心里细细琢磨一通,知道老师这是在提醒他一些什么,回道,“泩必谨记老师嘱咐,细细琢磨,告诫己身。”

        之后老师便让他出去了。

        他回去后,抱着小狐狸,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抱着,帮她顺着她赤红柔顺的毛发,整个人有点心神不宁。

        他怀里的有狐七也不说话,就待在他怀里,这已经足够能安抚他有些躁动又颇为茫然地心绪。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小狐狸的眉心,他问她,“七娘,你说,为何我总是左右不了我的人生?”

        为何他总是被左右的那一个。

        他真是不甘。

        他感到涩意难忍。

        不论是少时为了家族,他只能上进;还是老师之前地看似考校,实则的迫使;以及今日这位“野林先生”的‘赐字’,他都是被左右的那一个。

        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到底是是凭什么?

        为什么他只能被左右,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倘若他一旦按照自己意愿去选择,便是万般皆失。这实则不叫选择,这叫迫使。

        他喉口哽哽地,艰涩地吐字,“为何如此,我还要一直这样做下去?有何作用?”

        他眼中满是困惑,也带着苦涩。

        然他还有小狐狸。他的小狐狸最知如何开解他,让他开心。

        她同他说,“那方才你所说,‘何解万民之辘辘?’是出于你之真心吗?”

        他茅塞顿开,抱紧了她,“七娘,你说得对。”

        即使夸张,但他的话,并不是全是假的,他不屑于说出完全的假话去蒙骗他人。

        她这话就是告诉他,因为他有所求,是为解‘万民之辘辘’,所以现在地被左右是有意义的,是能够继续下去的。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了,脸色有些赫然,“七娘,你也在啊……”

        有狐七笑盈盈地,眼里带着不妙,“那自然啊。怕你有佳人在侧,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已经缓解了心情的舒泩抱着她一阵哄。

        惹得美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边,经久不绝。

        但那样的想法,却已经在他心里刻下了痕迹,不知是被时间掩盖,再无声息;还是随时间积蓄,直至野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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