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书生遇狐(怜花人) > 第19章 撕破

第19章 撕破


第二日,几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午饭前到达了金陵城外。

        城门那倒是一如既往,拥簇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热热闹闹,是平常的模样。

        按照规矩,汽车进门时车上一众人需要下车检查,车上的东西也要检查。

        因此,临近城门了,一众人便下了车,舒泩在金陵城内的长吏终于等到他的主家,迎上来问候了一番。

        长吏上下都已经打点好了,城门的察检吏就是意思意思看了车上几眼,就放了舒泩一众过去。

        有狐七还在望着面前巍峨的城墙,叠叠重重,盘桓而去,一眼望不见尽头,像是绵延万里的一张巨障,口吞金陵,将其包裹得丝毫不漏,护辟着城内的数万百姓。

        舒泩唤她上车,有狐七不闻,只走得离城墙更近。

        忽地,她抬手抚上一块城砖,舒泩抬手,示意旁人再等一会,他上前去,站在有狐七身后。

        定睛一看,那块砖石上刻着“邺民四年”,即是说这块砖是邺民四年修金陵城墙时补上去的。

        有狐七放下手,眼中若有所思,“邺民四年的时候,我来金陵,正好大修金陵城墙。”

        在这个门口,她碰到了恰巧来巡查城墙修建的子源。

        看见他眼里的光彩熠熠,看见他同身边的人正说着什么,修城墙的小吏推着装满砖块的推车经过他身边时,掉了一块砖块在他脚旁,他朝身边的人比了个手势,躬下身捡起砖块,放回到推车中,方才还满是肃然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眼中那一瞬的温柔被在不远处的她看见了。

        其实那一瞬间,她就心悸了一下,为那一瞬间,与他外表截然不同却又如此融洽的温柔。

        她与子源,始于邺民四年的那个阳光灿烂的秋日。

        她远远地望着他,觉得心里久久未被触碰过的心弦发出了泠泠的声音。

        有狐一族是忠于心念与欲|望的族群,她追随那一刻的念想,决定暂居方兴的邺民,这个由多个起义军组成的,由子源为系带关联起来,更是有世界多方势力参与的新兴势力。

        她望着那块砖,而舒泩望着她。

        有狐七沉默了一会,声音薄薄地,像是要消散在空中,“那时候你在哪?”

        舒泩捏紧了手,紧紧地盯着有狐七,“那时候,我……在金陵与多地奔走。”

        那时邺民初建,他与子源又是志同道合的挚友,虽不愿意真正担任些什么职务,出现在众人眼前,但他还是出了一大笔款项资助方兴的邺民。邺民四年时他正好帮着在四处拉关系,因此在金陵与多地走动。

        他心有不甘,邺民四年,她就来了金陵,而他也同在金陵。邺民四年至八年,他一直居住在邺民,听七娘之前说的,她那时也暂居于金陵。

        而他,却一次也未曾见过她。

        他一时心中五感交杂,不知道酸涩多一些,还是嫉愤多一些。

        她叫钱清,一直都叫‘子源’,她叫他‘子源’。

        她是从不关心王朝啊,当权者如何的人。她绝无可能,忽地就关心起邺民的开国元首是谁,还那样亲昵地唤着他的字。

        他之前埋在心里的猜测涌上心头。

        他知道,虽然一生未婚,但子源一直有一个红颜知己,让他心心念念藏了多年,不愿意带出来给他的朋友们瞧瞧。

        他从旧朝二十七年便与钱清偶然相识,那时他与子源是同赴海外的一批学子,子源是他前两批的师兄,那时他本早就对这反反复复,周而复始的王朝更迭了无兴趣。

        他活得太长久,本以为早就看惯了这一套新式王朝挽救危亡的把戏,看惯了生生死死,苟且偷生,新旧王朝不断迭复。但在国外,他学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理论,用更广阔的眼光去看他所身处的社会与制度,他心里忽地就燃起了火花。

        他曾与子源彻夜长谈。有时意见相合,两人可以热呵到聊一彻夜后共枕一席,早起时穿错了衣服,不叫别人提醒还发觉不到;有时意见水火不容,虽然两人勉强都算是稳重得体的人,还能吵到掀翻了桌子,一地狼藉。

        他们是那么好的挚友,朋友情谊长达十来年。

        而就是那么好的朋友,子源都未曾把他的红颜知己介绍给他过,每次偶然提起,子源都说他的爱人不愿意和旁的人多做接触,便也就作罢。

        往日时想起也就一笑而过,而现在想起,便是提起他的爱人时,他那严肃又冷硬的脸上,难得温柔的笑容与不加掩饰的爱意。

        让他一想到,往日的调侃与好奇,都寸寸化作锥心利刃,将他浸泡着涩酒里的心刺得流出了嫉恨的鲜血。

        想一想就要烧起来了。

        他迷蒙又克制地想着这些东西,手已经捏地发白发紫。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是她……

        有狐七似是刺他刺得不够痛,忽地飘乎乎地继续说了一句教人不明觉厉的话,“那时候,我在城墙边,明明是秋日,却觉得阳光有点温暖,就决定在金陵住下来。那还是,我第一次,那么想要……”

        他心里莫名地帮她补上了那句话,那么想要一个人……子源。

        他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

        他理智的弦完全断裂,他整个人被嫉妒与不甘冲翻了头脑。

        舒泩上前一步,一只手捏住她细细的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面对着她,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肩。

        他的愤意流于言语中,“是不是他……七娘,是不是他……你是不是和他……”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拽紧,让她感到腕间的剧痛。

        他眼尾有一丝丝不受控的赤色,“七娘,是不是……”

        他像是无比艰难,根本接受不了,又像是难以启齿,地吐出了‘子源’二个字。

        有狐七本就是有些恍惚,被他捏着腕按住肩就更是不快,来金陵的一路,想到钱清,不知为何心口郁郁的,也有着暗火。

        被舒泩这么一逼问,心中怒火难忍,愤意上头,横冲直撞地碰过去,不知道想要干嘛,想要两败俱伤,也想要狠狠刺穿彼此。

        她面色冷淡至极,一只手用了力狠命想要挣开他的怀里,一张朱唇说出锥心言语,“是他,就是子源,就是你想的子源!”

        她同样冷笑一声,低低道,“邺民四年我在这里遇见子源,我就决定定居在金陵。我对他一见钟情,我非要得到他不可。”

        舒泩气极,不容她挣开,更紧地将她摁在自己怀里,平日里善辩能言的嘴也不利索了,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七娘,别说了……你,你怎么可能是……子源……”

        他紧紧地抱住她,他咬紧牙,死死地拥住她,不容她逃脱,却也没有别的言语。

        有狐七怎么挣都挣不开,气得冷皙的脸微微泛粉色。

        继续张口气他,“怎么就不能是他,邺民七年我们确定了关系,之后便如胶似漆得很。他带我去过东瀛,还一同去了檀香山度假,邺民立国那么艰难,我帮过他许多只有我才帮得上的忙,他生病时我便照顾他,喂他喝水……”

        她说着这些数十年前与钱清的往事,明明是甜蜜的过往,但她说了这么多,心里却越来越空。她感觉到舒泩狠狠按着她的手在抖,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似是有话要说,似是伤心欲绝。

        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她的话像是将他的心捅了个对穿,心口那块凉透了,感觉有风从那里呼啸穿过。

        他手一松,她就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来,想要逃离。

        一抬眼却与他对视,看见他那浸透了赤色的眼尾,本来还欲要说话,却忽地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了再说话的念头。

        她闭了闭眼,试图冷静一下。

        舒泩忽地就拉住她的手,朝他的车走过去。

        周淮还在车旁等着他一同上去,见他与有狐七在城墙那边似是争吵过的模样,不太敢同他搭话。

        不料他拉着有狐七直接上车,门一摔,开着车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略带戾气的话,“你上后面的车。”

        两人在车上,不发一言,车上的气氛几乎要凝滞。

        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应该是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了。

        天光还是大亮,但两人气息冷冷,几乎凝成冰。

        终于,有狐七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累了,想要速战速决,神色倦怠地倚着车门,手搭在车身,指尖轻轻地一敲,声音不大,但在凝滞的气氛中却像是个打破僵局的分界。

        她声色冷淡,像是质问,又像是讽刺,“舒泩,你又,凭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她面色几结成冰,再无之前与他客套或是缅念的那番模样,也并未用之前数千年所学会的尘世俗技。

        她用这么平静的话,用那样置人于死地的态度,对他的无理取闹,撕破了最后的遮羞布。

        她继续说,“舒泩,这个世上,唯有你,没有资格那样质问我。也唯有你,没有资格和我说重温旧梦。”

        他的心如坠冰窟,像是寒冬腊月里,没有了那唯一取暖的火炉。

        他握紧方向盘,将车停了下来,他怕他会失控,他怕他悔恨到无力面对她。

        他这一生,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对他的父母,他赡养到老,一生孝顺;对他的族群,他从其所愿,助它兴盛;对他的君主,他双手奉上所有的忠诚;对天下百姓,他一生为公,清正廉洁,勤勤恳恳,扶道正道;对他的妻子,即使未有任何情谊,但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再三隐忍,为她收拾了那么多残局,为偿还他的亏欠,一生背负了那样的声名;对他的老师,他恭谨肃然,侍奉左右;对他之后的情人,他给了她们几乎是所有想要的东西,不过是你情我愿,平价交换。

        而唯有她,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他却深深辜负了她,他伤害了她,让她受到了比他此刻还更为锥心的痛苦。

        他将脸埋在方向盘上,他感到有泪溢出眼角,从脸上划过。

        他咬着唇,像年少时那般,倔强地不想让看她看见他的痛苦,他的自责,他的无助与一片狼狈。

        这一刻终是降临了,他一直战悚的,这一刻。

        让他日夜痛苦如斯的,不仅是他深深地亏欠于她,不仅是他试图将这个过错的补偿变成一世的自我折磨,然后再度抬起那深深地对她的渴求。

        而是他其实心里万分明白,其实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求得她的垂怜。

        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的资格,而他舒泩没有!

        他伤她最深,又有什么资格再重新拥有她呢?

        他心中一清二楚。


  https://www.bqbwx.cc/95010_95010976/2753396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bw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b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