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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老鼠


“罪过……罪过……无意冒犯,诸位多多包涵……”鱼藏背出冷汗,两腿酸软,就差跪在地上磕两个响头了。对着众人欲哭无泪道:“你们怎么不早说?”

        一旁的洛晚抿嘴哑笑,小声的问道:“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那是什么吧?”

        鱼藏:“这……很好认吗?我今天第一次见啊……”

        “怪不得……”洛晚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了鱼藏,“以前没怎么见过死人吧……害怕吗?”

        鱼藏心有余悸的擦了擦手,嘴硬道:“谁害怕了……我才不害怕……”

        洛晚看破不说破,拍了拍她的左肩,将鱼藏披散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莫名的感慨道:“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将生啊、死啊挂在嘴边的人,真让人羡慕……”

        鱼藏咧嘴笑道:“羡慕?羡慕什么?羡慕我胆子大吗?”

        “当然不是……”洛晚被鱼藏的厚脸皮逗笑了,朱红的唇间露出几颗皓齿,“你没有杀过人,你的手干干净净的,也没有身处过险境,不知道被人一剑刺穿骨肉是什么滋味。更没有被命运戏弄过,不知道面对死亡束手无策是什么感受。所以你对生死一无所知也毫无畏惧,你瞧……多让人羡慕啊……”

        洛晚说的情真意切,鱼藏听到耳朵里,却总觉得不对劲,小声嘀咕道:“我刚刚就是随口说说,我其实挺怕死的……”

        洛晚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安慰道:“死有什么可怕的?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鱼藏看着粘在手指间的细灰,垂头丧气的蹲在墙角,叹气道:“是啊,赶紧想想办法吧……待在这个鬼地方真的比死还可怕……”

        众人不再往前走,也不再说话,火把都已燃尽,狭窄的密道又冷又黑,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老鼠觅食和腐虫爬行的声音却越来越肆无忌惮。

        鱼藏松松垮垮地倚在白慕鱼的背上,眼皮昏沉,哈欠连天,手背上忽然掠过一丝冰凉,她漫不经心的抬眼一看,几只膘肥体壮的老鼠正在她身边爬来爬去,甚至有两三只胆子大的,抬起黑黝黝的脑袋,弯着爪子弓着背,十分好奇的与她对望,绿豆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鱼藏顿生恶寒,浑身发毛,惨叫着扑到了白慕鱼怀里。

        “救命啊……”

        鱼藏这一声凄厉的惨叫不仅把老鼠吓跑了,也把众人给逗乐了。

        裴九郎随手一抓,提溜起脚边的一只小鼠,掐着它光秃秃的尾巴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对着鱼藏笑得甚是风流,意有所知的问道:“可爱吗?你看除了尾巴,全身上下都毛茸茸的……”

        鱼藏听见小鼠发出几声惨叫,顿时寒毛直竖,鸵鸟一般将脸埋在白慕鱼的胸口,两手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角。

        鱼藏怕老鼠,打小就怕。

        不是因为打不过怕受伤而害怕,而是只要一看见老鼠那副黑不溜秋的模样就心生恶寒的恐惧。

        白慕鱼被鱼藏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又不敢使用内力,怕误伤了她,只能微微的翻动手指,借用手边的碎石块,“啪”的一声击中了小鼠的脑袋。

        裴九郎看见小鼠的脑袋爆开血浆时,脸上还挂着笑意。小鼠的血溅在他的笑脸上,点点血花诡异地绽在一张风流的皮囊之上,此时裴九郎的手还掐着小鼠光溜溜的尾巴,尾巴连接着黑毛油亮的身子,头却不见了,只剩下一团血污。

        鱼藏听见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下意识地转头,想要瞧一瞧发生了什么,却被白慕鱼十分强硬的按住了脑袋。

        “没事,小掌门别动。”

        鱼藏的脸还埋在白慕鱼的怀里,她很听话的不再乱动,将脸贴在白慕鱼的胸口,温热的体温和平缓的心跳让鱼藏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不一会鱼藏就听见洛晚声音有些发颤的喊道:“愣着干嘛?快擦一擦,这老鼠都是吃过死人的,血不干净……”

        听闻此言鱼藏内心又是一阵恶寒,脑中不断回响着老鼠……吃人……老鼠……血……吃人的字眼。

        鱼藏捂住耳朵,浑身发抖。她闭眼,她不看,可是恐惧还是在一瞬间爬上心头,在喉咙里不停地激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头和沂道冲显然要比他们淡定的多,坐在一旁冷眼旁观,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白慕鱼一只手揽着鱼藏的腰,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他早就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却发现沂道冲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好像只要不杀裴九郎,他就不会多管闲事。

        白慕鱼便索性将腰间的断刀扔到一旁,微微翻动身子,背对着众人,看着怀里的鱼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再一次意识到怀中的姑娘和自己小时候遇见的鱼藏也许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看见鱼藏的时候,他被关在笼子里,身上仅有的一层麻布被鞭子抽的裂开了好几道口子,那副模样狼狈的很。

        笼子被摆在小冢也最繁华的真源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他们穿着干净又体面的锦绣绸缎,戴着金钗银环,坐着香车宝马。每次有人经过笼子时,他能闻见淡淡的脂粉熏香。

        而他衣不裹体的蜷缩在笼子里,皮开肉绽的伤口发出阵阵恶臭,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不过还好,身子早就疼的麻木了,只要不触碰伤口就感觉不到疼。

        可是笼子里太挤,四四方方的铁笼里关着十几个半死不活的囚犯,尽管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还是难免会碰到对方,只要不小心挨着伤口,那必然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闷热的夏天他最喜欢待在笼子最边缘的位置,滚烫的阳光照在腐烂的伤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蝇虫在耳边嗡嗡作响,随手一抓就能捏死两三只。

        可他懒得动,因为一伸手就会扯开身上的伤口。他将脸贴在生了锈的铁栏杆上,天气很好,太阳很大,阳光洒在笼子里,照在他身上。热辣的光让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缝,他抿着嘴一动不动的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

        树在角落里,周围欲盖弥彰的放了几堆干草垛,它明明长在闹市,却默默的隐于市井繁华的大街。这棵树长势不好,病殃殃的,即使是盛夏也只有几片零零星星的绿叶在枝头耷拉着脑袋,阳光一照便会在地面上落在几片小小的阴影。

        恰好昨日的大风吹歪了几堆干草垛,他稍稍歪着头就能看见阴影下面躺着的人……

        不……

        准确的说是躺着的尸体,其实他应该知道他们的名字的,毕竟他们曾经在同一个笼子里关了这么久。

        可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想到,可能是自己不记得了,也可能他们像自己一样压根就没有名字,哦不……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

        他们还是有名字的,叫喂、叫哎、叫该死的……

        这些人也许是昨天被拉到干草垛后面的,也可能是在前天,或者是在……

        算了……记不清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死了。

        看守的差役将一个死人拉到干草垛后面,笼子里就会变得开敞一点,一开始见到死人当然会很害怕,后来也就习惯了,而且这种死亡在这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毕竟死的越来,就不必人挨着人挤成一团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流出一片黄褐色的脓,几只苍蝇落在上面又很快飞走了,真恶心……

        他想再这么下去用不来多久,自己也会被拉进干草垛里吧……

        树枝间小小的阴影落在尸体上根本抵不住滚烫的太阳,他偏着头看见尸体在太阳的暴晒下一点一点的干瘪下去,不过这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是那些在尸体周围大快朵颐的老鼠。

        许是在干草垛后面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驱赶,它们吃饱了喝足了也不着急钻回洞里,而是寻了一片小小的阴影,心满意足的躺在草堆上晒太阳,细长又光滑的尾巴正对着被它们啃食过的尸体。

        热浪在空中翻滚,周围的景物都有些变了形,面前的铁栏杆被晒得发烫,难闻的铁锈混杂着腐烂发臭的味道,无孔不入的钻进鼻子里,呛的他两眼直冒泪花。

        他望着躺在干草垛后面晒太阳的老鼠,它们是那样的怡然自得,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看到了自由。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只有老鼠才会乐意接近吧。可他们却活的连一只老鼠都不如,说实话,他很羡慕那些老鼠,它们身上没有伤,它们能吃饱肚子,最重要的要它们没有被关在笼子里,它们是自由的。

        而他却每天都被关在笼子里挨打、挨骂、坐着等死……

        他也曾试图逃出去,可每次都落得一顿毒打,就在不久前看守的差役将他一脚踹在地上,踩着他的脑袋,指着他的鼻子说,再乱跑就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捆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

        他不怕死,可是差役的威胁还是起了作用。

        因为他想死的体面一点,所以这几天他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笼子里等死。

        那时候他还未满十岁,可他对人生已经没了盼头,一想到明天也要像今天一样活着,莫名的恐惧就会让他睡不着觉,他一点也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也许是他太年轻的缘故,身上的伤口总是结痂的很快,又痒又疼,他知道这代表着伤口在慢慢愈合,所以他总是格外留意身上的伤口,在察觉到它们将要结痂的时候,便咬着牙将伤口撕裂的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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