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郎君官贵施行马
萧分宜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这么晚了，又会是谁来敲自己的门。山下已经是阳春天气，可山上却仍是寒冷。萧分宜披上外衫，趿拉着鞋子，先走到碳炉旁，只有点点火星还在微微闪动，怕火熄灭了，她又忙拿起火钳夹碳……可也不过一会儿工夫，外面的人倒像是等不及了似的，又连着敲了两下门。萧分宜匆匆将火钳搁下，看了一眼碳炉照好精钢纱网，便赶紧起身去开门……
今夜月色不显，也就没有月光。她甫一开门，那人擎着琉璃灯在眼前——因陡然引来的亮光使得萧分宜一时眼睛发花，她抬起手腕遮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一页书出声笑了起来，又道了一句是我。萧分宜才慢慢放下袖子，一页书见她披着头发，面庞透着胭红色，想来方才睡得沉，连开门也迟了好一会儿。
他怎么会深夜敲门？
见她面上满是疑惑，一页书率性拉起她的手腕，两个人折回了房间。一页书牵着她走到桌前又搁下自己手中的琉璃盏在桌上，端详了一阵琉璃盏，他回过头看着她道，我来关门……便自顾自去关门。萧分宜是从睡梦中醒来，思绪一时粘滞，可眸光仍是被这樽精美的琉璃盏所吸引。不仅如此，她到底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着这件极美丽又璀璨的物件，随着它所散发出的光芒，她的房间内亦充斥着缭人眼目的华彩。
“这是什么？水晶灯吗……倒像是我从前见过的。”
一页书已经关好门走到她身边，看她露出好奇又新鲜的神情，不由自主笑道，“你从哪里见过？这是我自秦假仙那里索来的，它叫琉璃盏……”
萧分宜还准备说话，忽地感到肩上一暖，原来是一页书已经帮她从衣架上取下了披风。
“秦假仙？”萧分宜迷糊了一会儿才悟过来说道，“秦假仙来了？”
一页书点点头，坐到了桌边。他想她会喜欢这个，果然猜的不错。
“他告诉我圣众之潮的谛佛主身亡了。”一页书说得清楚明了，可萧分宜听不懂，她自来此便一直居住在素续缘的药庐，江湖上的事情与这个药庐无关。但一页书不会无的放矢，萧分宜转过脸看着他，琉璃盏的光映照在彼此的脸孔上，目光灼灼之下，教人不好回避了。萧分宜只得撇过脸，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要离开了吗？”
“谛佛主身亡的蹊跷，必要调查清楚。”一页书开口的话总是简短，倒仿佛他没有兴趣谈论这个话题。
萧分宜忽然叹了一口气，她道，“时候太晚了……”
一页书却像不懂她的意兴阑珊，只说道，“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如果要道别的话恐怕来不及。”
“原来你是与我来道别？”萧分宜收回投向琉璃盏的眸光扬起头看着他说道。
一页书觉得这是迫人一问，他想这话要好好回答，若是答得不对不好，恐怕会惹得她不高兴。于是，他沉吟了一番，才从容道，“是暂别。因为……素续缘提醒吾，伤势虽然稳定，但若再度受伤恐怕会连带着旧伤一起复发。况且这次是去查案，动脑应该多过动手。”说罢，他回望着她，琉璃盏的光到底太亮了，映着她一张脸，如朝阳影里的芍药，艳光照人。
萧分宜不说话，只是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望了一眼琉璃盏，才转过脸说了一句，我要休息了。一页书连忙跟紧一步立在她身后说道，“分宜……”
“噢，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这盏灯也拿走……天黑着呢，你拿着它看得清路。”萧分宜说罢，准备转入屏风后。
对于她的冷淡，一页书岂能没有感受。他想自己从方才进来到现在也没有告诉她，这盏琉璃灯是要送给她。他又开口道，“分宜，这琉璃盏送给你，也好让你……”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秦假仙的东西呢？”萧分宜转过身提高了声音，轻乎乎的瞟了一页书一眼。
这一声反问令一页书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想她怎么也是会高兴的，如何现在倒像是有些生气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萧分宜唇角微微一展，有些发恼的盯着他。一页书忙移步到她面前说道，“不知世上还有第二樽琉璃盏么？”
他这样一开口，终于逗笑了萧分宜。她哭笑不得，带着几分埋怨的口气说道，“就算有第二樽，你打算怎么得来呢？”
“或是去做些苦功换来……总之，不教你失望吧。”她露出了笑意，他就更加放开了心怀，想要说什么便不再那么多顾忌了。一页书总是拿眼望着她，萧分宜只得走到桌边调暗了琉璃盏的灯光。见她已能娴熟的操控这盏灯，一页书不禁叹问道，“分宜，你已经看出了它的门道……”
“这又有什么难的呢……”萧分宜轻声说道，“你呀，是把人往扁了瞧。”
“不敢。”一页书慢慢笑道，“我是诧异……你看，不过一会儿工夫你就瞧出这琉璃盏怎么把玩的门道。要说起来，你多灵慧呀！”
“谢谢……”她轻声道谢。
一页书连忙问道，“分宜肯在此等吾回转了吗？”
萧分宜霎时面孔绯红，侧过脸，一旋身半侧着坐在了一座彩釉瓷鼓上，因为是背着光，一页书倒是瞧不分明她那张杏脸了。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更显得站立的人身形孤索高挑。一页书便也拣了张矮凳子坐到了萧分宜身旁……两个人一时都不讲话了，房间里静悄悄的，琉璃盏散发出的微光将两个人的身影叠在了一起。
因为不说话，便很容易听到房间外呼呼的风声。风声急，阴云厚，也就见不到夜空里的星点了。
“怎么还不走？”萧分宜忍不住问道。
一页书坐在她身侧，只能看到她半张脸，目光不自觉便流连到她发髻上插着的洒金聚头箑，一头秀发驯顺的披在背上，他看得出神，一时情不自禁伸出手抚着她的长发。
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页书不仅不回答反而轻声叹了一句，“分宜……”
也许他有话与她说，她便不再开口只等着他的话。可是令萧分宜有些失望，他没有再说话。莫非他一定要我说愿意等他……可她又不愿轻易讲出他想要听到的那句话。
于是，又陷入一阵沉默。两个人这样坐着又不说一句话，弄得萧分宜心绪惘然，她凝眸沉思，不觉便想到此时此地，如此情怀，怎生排遣？忽地，她感到袖子被扯动，转过脸便见着一页书一双眼睛正印着她的脸孔，深情默注之下教萧分宜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违心之言。她只好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萧分宜念的慢，吟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又不知何时，她发觉一页书已经捏住了她的手。他像是请教的发问，“分宜吟的是晋朝傅玄的《连逍遥篇》么？就是他那本叫做《鹑觚集》里的……这个人博学善文，可是性情刚劲亮直。更难得的是他的诗缠绵悱恻，一往情深的很那……”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可萧分宜却觉得是在揶揄，她不愿他捏着自己的手了。一页书却又进而整个的握住了她的手，侧过脸低着声音问道，“哪里说的不对了么？嗯……”
“非礼勿言。”萧分宜迎着的他的眸光说道。
一页书却是爽然一笑，他道，“这又算什么，实事求是的讲本来如此，又何必要讳言。”
“心知其非而不能改，岂不是一错再错？”萧分宜挑眉问道。
“哈！”一页书笑叹道，“你以为我是忧馋畏讥之人？”
他目光明亮，心之所愿不带半点掩饰，更直言自己不是那忧馋畏讥之徒。
“我想如果我不与你道别，那么你会整天加上魂梦不安的整夜，尤其会时时刻刻的想起‘昔我与君，如影与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更有甚者，你恐怕会时不时的写道：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一页书看着她说道，虽是笑言，可这也是傅玄的诗。
此话来得直白又衷情，令萧分宜不自觉瞪大了眼，她不禁抿紧了双唇，不可置一词。两条秀气的长眉此刻越发的蹙在了一起，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答复他。
一页书又偏偏的继续说道，“难免的我亦会想到你方才‘愿为影兮随君身’，唉，不知何以自处了？而且最苦恼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共心事；除非……是分宜你了。”
当此万籁无声的寒夜里，听得他如此一遍又一遍的剖诉衷肠，萧分宜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响。一页书牵过她的手稍稍转动腰身，两个人的脸孔都映在了灯下，萧分宜倏然张大的眼如一泓澄澈的秋水中冒出两个漩涡，急速地旋转着，显然地，他的话是她从未想过的。
他像是不忍她独自身处漩涡中挣扎，默然沉声道，“好吧，分宜，我晓得，这是虽苦亦乐。”
萧分宜的眼神慢慢变为平静，但也更深沉了，可是她仍然没有开口说话。原来他哪里会不明白呢，他不仅明了所有；就连自己心中那细微又难以捉摸的幽思，他亦看得清楚……捱到分别时，他料想自己会魂梦皆惊的想念，更甚者，他难免已经笃定了我会暗自揣测着要以身相就的“微行”……
“无可救药了！”萧分宜起身准备关掉那盏琉璃灯，今夜是彻底无眠了，她要点亮房间里所有的灯盏。
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我呢？
一页书想到她方才那句心知其非而不能改的话。他不觉闷闷一笑……
“你把房间里的灯都点亮了。”一页书说道，“怎么了？”
“眼明心亮。”她柔指轻轻一比，一页书不自觉摸到自己心口，不禁笑叹道，“心知其非而不能改，真是无药可救！”说罢，他又去看她的脸色，她与先前有些不同了，只是面色沉静，丝毫不为所动。
但恐濛汜夕，余光不可留。一页书不禁再次开口说道，“分宜，天快亮了，时间亦不多了。”
“我知道。”她轻声应答着，一页书在等什么呢？她岂能不知道。她只是在斟酌着……兴许此刻才是一倾积愫的时候，可话到嘴边又总觉得太过浅薄。不仅如此，她甚而觉得此刻说些什么都落入了“楚天云雨尽堪疑”的境地。
一页书走到她身后，两手轻轻抚住她的肩头，贴心的说道，“万千心事……都不期而集了么？”
这一句问得恰如其分，萧分宜此刻的心境也确实如此，她不由点了点头，万千心事辗转之下，三言两语如何能说得清楚明白。
一页书不由苦笑，他不过是想着她能在此地等自己回转……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啊。
“天快亮了，秦假仙在等你。”萧分宜开口说道。
一页书听她如此说，不自觉将眸光投向窗棂，似乎天光真的要大亮了。天光一来，烛影自然不再。他又再次回望她，她亦正好看着他，凝眸相视，难分难解。
忽地，燃烧已久的蜡烛爆了个小火星，叮咛一声轻响，宕开了二人的思绪。
“分宜，毋使我分心。”
一页书说着，平静的声音，却是有极大的权威。
萧分宜自然而然的颔首答应了。
他才满意一笑，开门而去。
https://www.bqbwx.cc/91750_91750816/2624310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bw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b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