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朝辞暮（三）
校里通知也发了，祁温言是在王院长那边看到的。
他终于要离开了么？
“啊，言言，救命啊，我的论文又被老赵打回来了。”李文琦火急火燎。
“老赵真是不通人情，你看看我，花季一少女，硬生生被他的论文折磨成这个鬼样子。”下巴上一溜的痘。
祁温言忍下满心酸涩，“难道不是你熬夜看韩剧看的。”
李文琦苦着脸。
祁温言见状，收拾了自己面前散落的文件，“好啦，我帮你看一下好不好？”
李文琦笑颜如花。
“真是受不了你。”
“祁言言你最好了。”
“中午随便点，我请客。”
“致远——“祁温言险些惊叫出声，随即又压下声音，“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来看看你。有空么，一起吃个饭。”
祁温言转身看到身旁的李文琦，冲着陆致远道，“我朋友，中午约好…”
陆致远挑挑眉，“哦，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祁温言转身看李文琦，李文琦回过神，笑着，“方便的方便的。”
陆致远眼神对上祁温言的，两人都是一笑，祁温言背了包，简单收拾一下装进包里，陆致远很自然的接过背到肩上。
李文琦贼兮兮地冲着祁温言挑一挑眉。
祁温言就当没看到。
陆致远背着包，走在前面，李文琦挽着祁温言手臂跟在后面。
谁呀，都不介绍一下的。”
“邻居家的哥哥。”
“哦，青梅竹马。”
……
“很有型唉。”
……
“比苏冰块好多了。”
“文琦呀。”
“说点实话嘛。”李文琦举双手投降。
陆致远今天穿了格子衬衫外套，内搭浅色t恤，米色休闲长裤，烟灰色球鞋。头发打了东西，根根服帖发型分明，整个人显得精神又爽朗，祁温言的包靠在他的肩上，手指白皙分明，手腕上一块机械表，增添了一丝不羁。
李文琦眼睛眨了眨，这打扮，哪里是路过的。
“致远，学校门口那边有一家鲁菜馆，还不错，带你去吃。”祁温言建议道。
“听你的。”陆致远语气宠溺。
李文琦又眨了眨眼睛。
陆致远从祁温言背包的耳朵里，掏出遮阳伞，递给祁温言，“你这个习惯倒是一直都没变过。”
祁温言笑，“方便嘛。”
李文琦星星眼，好贴心。
“温言，文琦，好巧啊。”刚一进餐厅门口，祁温言便听到熟悉的喊声，微微一愣，连忙打了个招呼，“孙萌学姐，你们也来了。”
“拉着苏医生来吃鲁菜。”孙萌指了指旁边的人，苏承一半眯着眸子看一眼祁温言，又在她目光探过来时，淡淡地撤开，不动声色。
“孙萌学姐，苏学长。”李文琦也冲着孙萌两人打个招呼。
“好巧。”孙萌扭回头看一眼苏承一，苏承一正低着头用热水烫杯子。
孙萌险些翻白眼，面上不显，“这位是？”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祁温言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陆致远。
“青梅竹马。”李文琦打趣，话音刚落，陆致远面上就是一笑，祁温言拉了拉李文琦，倒是没否认，淡淡地看了眼苏承一，转过眼神笑着对孙萌，“朋友，陆致远，致远，苏承一，之前你见过的，这位是孙萌学姐，都是爸爸的学生。”
“又见面了，苏医生。”陆致远看向苏承一。
苏承一目光从碗筷上移开，转向陆致远，淡淡的没有情绪。
孙萌打个圆场，“他话少。原来你就是陆致远，经常听老师提起你的。”
“荣幸。“
寒暄了一阵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祁温言寡言，可偏偏人都只是她所认识的。
落了座，祁温言把菜单推给李文琦和陆致远，陆致远坐在祁温言对面，小声道，“好久没回国了，没想到这次回来可以看到苏承一的女朋友。”
李文琦面色复杂地看一眼陆致远，后者只是淡淡的笑意。祁温言点了点菜单，“你们不饿吗？”
李文琦压一压口水，偷偷地看一眼祁温言，她脸上挂着笑，压着菜单的手微微的抖，陆致远正低着头看菜单，李文琦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接过菜单，又拿过笔，勾画了两笔，又问道，“他们家的海鲜疙瘩汤是一绝，咱们再要一份？”
祁温言感激的看她一眼，轻轻地点点头。
李文琦菜单轻轻地在陆致远面前呼扇一下，“有没有忌口啊。”
陆致远摇摇头。
那边苏承一起身结账，孙萌的眼神落在这一边，见祁温言看过来，抬手摆了摆，祁温言也点点头。
陆致远转过身去，只看到两人的背影，淡淡的笑着，“还是这么冷冰冰的。”
孙萌自然是跟冷冰冰扯不上边界，陆致远说的也就只有是苏承一。
李文琦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祁温言轻轻地示意着，“他们认识？”。
祁温言摆了摆手，也是微微笑，“好啦，快点吃。”又冲向陆致远，“你呀，背后议论别人，我去陆伯伯那边告发你。”
李文琦看到祁温言桌子低下的手握拳，落在膝盖上，牵扯着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放下手里的碗筷，手轻轻地盖上去，算作是安慰，另一只手端着杯子放在唇边，轻轻的呼气，眉头轻轻地簇起，微微抱怨，“大热的天，这开水可怎么喝呀。”
孙萌看着苏承一笑了，“原来他就是陆致远呀，还蛮有型的嘛。”
苏承一愣一愣，“不懂你说什么。”
孙萌拐一下他的肩膀，“等温言被人家追到手，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
“真没想到你这个演技这么厉害…”
…
苏承一垂落的手掌攥起又松开。
孙萌翻翻白眼，“对了，名单都下来了，老师应该也看到了，你…”
“刚刚应该喝点酒，这算是个值得庆祝的事情不是么？恭喜我们，得偿所愿！”
一连着几天的雨，毛毛细雨，刚刚出的太阳，强烈的的太阳光散不开这几天堆积的雨水气，整个空气都是湿的，闷而又热。
苏承一觉得整个人像是被闷在火炉里，喉咙被人扼住，喘息不得。走出手术室，冷水扑了扑脸这才好受一些，蝉鸣夹杂这青蛙的叫喊声起伏，苏承一微微呼出一口气，微微地焦躁。
“还好么？”祁正声拍一拍苏承一的肩膀。
“没事。”苏承一轻轻摇摇头。
“你跟我来。”
祁正声率先走在前面，苏承一亦步亦趋，他的心里隐约明白，老师寻他的缘故。
但是他拿不准，自己的决定，老师是不是会同意。
苏承一心底捏着一把汗…终于，祁正声停在住院楼下。
落过雨，水汽湿漉漉的浮在草坪上，有的聚成水珠，沾染在过往行人的衣角裤腿。
“我想听听你做这个决定的原因。”祁正声背对着苏承一出了声音。
“对不起，老师。”
“懦夫——”
苏承一抬起头，看向祁正声，笑了。
垂落在身侧的手，又开始微微地抖，甚至于他的半边脸都开始麻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呼吸吐纳，攥拳又松开…
八年他在京港大学呆了十年本硕博连读，大学读临床研究生开始跟在祁正声身边专科攻读心脑血管，后来毕业，他也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里顺利地进入到京港医院的神经外科。一直到现在，又过去了了两年，距离那几件事，已经六年了。
孙萌说他，作为一名医生，怕血。
其实不然，他怕的是什么呢，他怕无影灯下空旷的手术室，怕手术台上面无血色的脸，怕锋利的染血的刀。
手术刀真是利啊，切开肌肤，断开骨骼…鲜血染了刀，顺着刀锋滴落，手术室空啊，滴落的瞬间耳边尽是回声。
手术刀也重啊，脱手而下，金属落地刺耳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
手又开始抖了，他到底是怕什么呢。他找不到答案，他甚至想过，这十年的追寻探索是对是错。
“老师，我考虑过了。”
“你害怕，那两年以后呢？你要一辈子呆在西藏不回来了么？”祁正声回过身，缓缓道，“承一，你这是在逃避。”
…
“那个手术，不怪你的…你不要想太多…”
苏承一手指叠在一起，笑得苦涩，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祁正声叹口气，一时也是无言。
到底是已成定局。
一连着好几天，苏承一都没在见到祁正声。
他准备着支医的事情，同行的有医院里面其他科室的两位医生。出发的日子近在眼前，苏承一算着日子…学联的几位朋友毕业也是留在京港说是要给他和孙萌送行，苏承一推脱不过。
“承一，试着放下吧。”是孙萌，这段时间她在准备的日本的交换学习。神外一直是京港医院的招牌专业，孙萌作为苏承一之外祁正声的又一学生，她有这个资格的。
苏承一笑了，“你也一样。”
“西藏…很美的地方，你可不能乐不思蜀。”孙萌有些紧张。
“这话得说给你才对。”
孙萌拍一拍苏承一的肩膀，想要安慰，自己反倒是鼻头一酸，她扑到苏承一怀里，“苏承一，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承一，旁观者清，我看得出来，温言她”
苏承一打断，“孙萌，你要加油，等你回来。”
“承一，不要再逃避。说出来会好一些的…”
祁温言和李文琦是一起到的，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李文琦直瘪嘴，“寻个理由，我们不去就是了。”
……
“有什么好送的。”
祁温言挂了电话低头笑得苦涩…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爱真的需要勇气
……
人们说的歌词里唱的总归都是美好的，她每一次鼓起的勇气都被苏承一击溃。
京港医院的一条小路，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枝叶缝隙搭在地上，祁温言沿着路边一步两步，昨天雨水汇集的水坑反射着光线，晃得直让人想哭。
如此纠缠的模样，她看自己不起。
苏承一和孙萌到的时候就看到祁温言，李文琦在一边寒暄。孙萌拍一拍苏承一肩膀，“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有什么话，现在不说，往后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
“六年了，承一。”
几个朋友端着酒杯走过来，“大家伙儿等你们很久了啊，主角来的这么迟，该罚。”都是能闹得几位，苏承一连着孙萌自罚六杯。
接着就讨饶，“今天帐都挂在我身上，大家吃好喝好。”
饭桌上热热闹闹的，祁温言轻轻蹙眉，躲着人群站在走廊尽头。李文琦被孙萌拉去唱歌，苏承一身边围着不少人，想去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刚刚喝酒了么？”苏承一被灌了不少，一身酒气，问服务生要了一杯蜂蜜水递给祁温言。
祁温言转着手里的杯子，没说话。
“那个，他也…快要来医院了吧。”
祁温言顿了顿，没想明白苏承一口中的他是谁，只道，“什么时间走？”
“下周。”
“听说这个季节，西藏的景色正是美的时候。”
“你呢，留校的结果出来了么？”
“还没。”
“倒也不会这么快，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肯定可以的…”
祁温言有些意外，毕竟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和苏承一鲜少这样聊天。
酒店的走廊灯光暖黄，祁温言恍然觉得周边的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外面响起一阵儿欢呼，祁温言从窗口看出去，是院子里面的音乐喷泉秀。苏承一也看到了，试探着问，“下去走走。”
酒店远离市区，居于山顶，周边林廊绕着院子。喷泉周边聚满了人，年轻男女随着声浪起伏尖叫。祁温言和苏承一一前一后地走在林廊，廊道不平，祁温言脚上穿着细高跟，走得很是小心翼翼。
苏承一脱下外套，铺到林廊地台阶上，“在这里坐坐吧。”
“学校那边也有这样子廊道，还记得吗？夏天的时候我们也经常这样…”
“不记得了。”祁温言有些伤心了，一桩桩一件件，她不曾忘记，只是为什么已经六年了，他想提便提，不想提便随手扔到一边，怎么能这般…全然不顾念她的感受？
苏承一哑然，双手交叉贴在膝盖上，微微地颤抖。身体深处涌起莫名的欲望吞噬着他，夹杂着海水咸咸的气息铺面而来，他发觉自己热。
祁温言有些懊恼，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在脚腕，她后悔穿了高跟鞋。夜风清凉，祁温言今天穿得是休闲套装，无袖内搭和米色休闲裤。和苏承一出来的时候，外套放在餐厅，着实单薄。一时无话祁温言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回去吧。”
手腕上骤然的温度让祁温言有一瞬间的愣神，桎梏轻微地颤栗又让她神思回归现实。
“挺晚了…”
音乐随着泉水再一次响起，山脚下潮汐起伏，夜风送来海的气息。她跌坐在他的怀里，唇间滚烫，她挣扎他桎梏。那么烫，那么热。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耳间，她噬着唇忍着泪意，“无耻。”
那一夜是祁温言不愿回想的记忆。周身都被他滚烫的身躯包裹，她哭着求饶哭着呐喊。突破底线的那一刻苏承一眼底猩红，她流了多少泪，那么绝望那么无助又那么痛苦。
苏承一，你不能这么对我。
清晨，苏承一被这句话惊醒，周身凌乱。青丝散乱，苍白的面颊上依稀可见的泪痕。昨晚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那杯酒。
他到底对她都做了些什么？无尽的懊悔与愤怒充斥着他。
祁温言悠悠转醒，面目苍白，她拥着被子缩到床角，“出去。”
“温言…”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对不起。”眼眶里蓄着的泪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门关上的那刻，祁温言拥着被子放声大哭，她怎么也无法想到自己和苏承一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李文琦找不到祁温言，孙萌放眼也看不见苏承一，心下了然。清晨，苏承一周身凌乱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孙萌还是吃了一惊。猩红的眼睛，额角暴起的青筋，王义还在睡梦中就被苏承一攥了衣领。
拳拳生风到肉。
孙萌急忙上前去拉架。
“苏承一，你一大清早发什么疯？”
“承一，发生什么事情了？”
“别碰我…”
王义被他血色的眼睛吓到，脑子也是活泛，轻易的就想到昨晚那杯加了料的酒。
“承一承一，有话好好说嘛，我也不知道昨天孙萌…”
又是一拳。
“操——苏承一…”
王义被苏承一攥着衣领扔了出去，几个人也拉不住他，甚至惊动了保安。
李文琦是在打架初始的时候接到祁温言电话的，话筒里的声音沙哑疲惫，李文琦稍安的心又被提起，只是她不愿意多说，她也不敢多问。
按照祁温言的说法，她拿着祁温言的外套就出了门。
她刚到门口就开了门，她被眼前人的状态吓了一跳，“言言，你…”
“不要问，我们走吧。”
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祁温言手指因弯曲用力而发白，李文琦轻轻拉过她的胳膊，把她的手轻轻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祁温言这般样子，她隐约猜到昨晚的事情。
“想哭就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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