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朝朝辞暮（二十四）
护士台的人人来人往，丁怡和周青带着一波人每次都来坐坐。几天下来，祁温言没看到莫嫣。
祁温言收拾了手边的杂志论文，周青站在一边，“苏医生也是的，你也是一天天看看这些密密麻麻的。”论文的字密密麻麻的，周青看一眼太阳穴就突突地跳。
祁温言笑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文琦在护士台签单子，陆致远远远地过来。护士台起了嘈乱，“陆医生最近心情不佳，你看这脸这两天都没有别的颜色。”
李文琦手下签字笔打着圈，文件夹推出去，“签好了。”
“好巧呀，陆医生。”李文琦堆起笑脸。
“李医生。”
“说起来温言一放假就去西藏了，我们也已经好久不见了啊。”
“是么，大家都是同事，是李医生平常太忙了，我们就不像李医生了。”
李文琦咬牙，还学会暗讽了，看来是没有什么事情。李文琦在急诊，连着几个大夜连轴转是常有的事情。
“李医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在忙也是要顾及身体呀。”
“没想到陆医生也这么伶牙俐齿了。”李文琦这个气呀。
“不及李医生。”
晚上，祁温言接到李文琦电话，语气气愤又夸张。写了一天的论文，祁温言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搭在颈后一下一下地揉。“确实难以想象。”她跟陆致远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这般暗讽嘲弄。
“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小气。”
“你呀——”
苏承一推门进来，祁温言收了线转个身抻到脖子微微蹙眉。苏承一放下手里的餐盒，搓了手，手掌一下一下力道轻轻地揉捏，“又写了一天啊。”
“忘记看时间了。”
“明天去一趟山南，学校那边有点事情。”
“去吧，我没事的时候也能在医院帮个忙，倒也不无聊的。”
苏承一甜笑着在她的颈后轻轻一吻，“辛苦你啦，老婆。等山南的事情了解，带你去拉萨。”
“谁是你老婆啊，不是说加餐吗，吃饭啊。”
“得嘞。”
“青姐——出事了。”门外变得嘈杂，护士台那边脚步杂乱起来。祁温言跟着出去，“出了什么事情。”
“是一个旅行团，大巴车冲到山下了。”
“老陈拉人去了，就到咱们医院了。”
“先让血库备血，联系外诊的医生能不能赶回来，看一下床位手术室，大家做好做准备。”祁温言冷静下来，冲着周青道。
周青被祁温言吩咐得有些愣神，仅仅也是一瞬立马便按照祁温言说的吩咐了下去。
病房里面忙糟糟，走廊上都是担架。苏承一赶到的时候遍地都是哀嚎，人刚一进急诊的大厅。就被伤者家属拉住，血污沾染在雪白的大褂上，苏承一周身一凌。
“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吧。”
苏承一脸色雪白，就这么被妇人拽着走。三岁的小女孩，伤口在头部，血迹染红了半边脸。接车的人匆匆忙忙地，“孩子太小，安全带没捆住。”
“准备手术室。”
“祁医生在呢，先前已经送来了一批。”
祁医生，哪个祁医生。苏承一甩了甩脑袋，眼前清明一些。
“先处理下伤口，送去做头颅ct。血库呢，备血了么？”
“祁医生一早就说过了，现在都在动员大家主动献血呢。”
苏承一心里突然就安稳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你跟着，我先去前面看看，拿到报告后直接到急诊找我。”
病人太多，病房里面帘子一拉便直接变成了手术室。
呼吸机除颤仪，ct室明显不够用。“先把外伤处理，轻伤患者先做伤口处理，重伤处理的时候千万注意别造成二次伤害。”
“肋骨骨折，应该没伤到内脏，直接准备手术室。”祁温言带上医护手套，条理清晰地吩咐。
周青跟着拉她一下，“还是拍一下ct吧，万一…”毕竟祁温言并不是这所医院的医生。
“拍不拍的影响不大，就不要占ct那边的资源了。”
“可是…”
“好啦，相信我好么，我不会拿伤患的生命开玩笑的。”祁温言笑着拍了拍周青肩膀。
苏承一在手术室门口看到祁温言，祁温言正和周青说着注意事项，祁温言看到他，“我跟你一起？”
“我先过去。”周青推着人打个招呼离开。
苏承一舒口气，“不用。”
苏承一进了手术室，祁温言拉跟随的副手，“是什么情况？”
“创伤性颅内脑出血。”
祁温言跟着进去，苏承一在穿手术服，祁温言上前帮他整理。苏承一转个身，语气轻松道，“不放心我啊。”
祁温言心里一痛，理着他袖口的衣折，一道道地捋平，“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苏承一转头看向手术台上隆起的那一小团，手术准备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无影灯打开的那一瞬间，苏承一有一瞬间的怔愣。手上突然的温暖力度，苏承一面前显现出祁温言明媚的笑颜，“好啊。”
祁温言换了衣服，又跟副手打了招呼。
苏承一站在手术台前，祁温言上前站到他身边，“我陪着你呢。”
手术是祁温言完成，苏承一站在一边。副手几次欲言又止，随着手术的护士是莫嫣。祁温言缝合完成的那一刻，苏承一率先出了手术室，莫嫣看向祁温言，祁温言叮嘱了注意事项，连着两场手术她有些脱力，“急诊那边还得麻烦你们，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手术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承一这场手术状态不对。
祁温言找到苏承一的时候，他正在楼下花坛抽烟。
祁温言上前握住他的手，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苏承一起身灭了烟，祁温言拉住他，“靠一下，别动。”
“都是烟味。”
祁温言起身，转到他面前，目光落到他抿起的薄唇上。温软的唇轻轻触碰，苏承一撑着她，动作上轻轻避一下。祁温言蹙着眉，明显得不悦。
苏承一咂咂嘴，“臭啊。”
祁温言目光落到脚边散落的烟灰上，短短时间燃烧的不少。她皱着眉头故意在他肩边颈窝轻嗅，嫌弃道，“是有点臭。”
“你特地来找我，不会就是想说这个的吧。”
“我找我男朋友还要有什么借口嘛？”
苏承一轻轻一笑，胳膊抬起五指在面前张开，“你看呀，这个茧子是手术剪的，这边这个是握刀的…人家都说外科医生的手是最稳的。”
“有好几次，我就想就这么结束吧，去他的神经外科，去他的硕博连读，多少人从事的工作都跟自己大学专业都没有关系的，我为什么就不行。”
“六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如果还活着，应该有这么高了吧。”苏承一手下比划着，“十二三岁是不是这么高的。”
“头发应该也会是长长的，嗯…不像医院里那阵儿瘦瘦小小的还是一个光头，也就不用眼馋人家…是不是？”
“对，不用的。”
苏承一长叹了一口气，满目的荒凉悲哀，“可惜呀…手术失败了。”
“这么些年，我总是在想呀，明明手术前的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手术过程也没出过差错…为什么却连手术台都没能下来呢。”
“这么些年了，无影灯下那张惨白的小脸还总是在我脑海中闪现。总是会梦见那场手术，梦见手术刀划开皮肤，满地的血，惨白的脸…梦见年轻的妈妈哭着问我要女儿”
“其实有的时候呢，站在手术室里，眼前也总是闪出这些画面，梦里的还是现实的，却分不清楚。”
“老师和孙萌都只道我是怕血，我怕么？是怕的，怕手术室怕手术台怕无影灯连手术刀都怕的拿不起…”
“唉——没想到逃到西藏都逃不脱。”苏承一手臂撑在长椅上，脑袋后仰着，已经是傍晚的日光他却依旧觉得刺眼。金丝边的眼睛框反射出夕阳微弱的光芒，苏承一眨了眨眼睛，竟就落下泪来，真是没用。
可是真的不甘心呀。
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拿掉他的眼镜又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苏承一脑袋往祁温言的那一边侧一下，手臂搭在额头上。
“真是丢脸。”
祁温言恍若未闻，认真细致地擦拭着他眼角的泪意。柔弱无骨的手指摁压着他的太阳穴，“承一，你愿意告诉我，我很开心。”祁温言心下酸涩，又夹杂着无比的心疼，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眉心，一寸一寸地下滑。是在外面，医院门口花坛前人来人往的，她鲜少这么放肆。
苏承一甩了甩头，内心颤抖到极致，思绪反倒明了。祁温言陪他在急诊献了血，医院的情形已不复一早的慌张，大家有序地在各处穿梭。
“承一，还有温言，你们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王医生劝慰道。
祁温言看了看苏承一，后者没有反应，祁温言婉言拒绝，“没关系。”
眼看着苏承一和祁温言身影消失，护士台的小护士绕上王医生，“苏医生这是怎么了？从手术室出来脸色就不对，听说手术全程都是祁医生做的。”祁温言连着的几场手术，八卦已经在医院里面传开。
“别乱说，干活。”
“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承一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大腿，冲着祁温言示意着。祁温言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过去。苏承一抱住她的腰，脑袋也随着搁在她的肩膀上，千言无语他找不到出口。祁温言强挨着疲惫，连轴转的高强度手术，她不是不累的。要不是为了他，她也不会这般劳累。心脏似乎是遭受了重击，苏承一痛到蜷缩，只能紧紧地抱住拥住。祁温言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是安抚是劝慰，此时无声胜有声。
“新院马上建好，往后你们也可以轻松一些。”温软的掌心贴在他的颈后，熟悉的动作温暖了他的心。
苏承一仰起头舒一口气唇角微微扬一扬，“或许吧。嗯…这几天一直没有时间陪你，明天我们去拉萨好不好？”
“好是好，医院这么忙，走得开吗？”不是看不见他的隐藏，她却只能背里暗自叹气。
“跟王医生请过假了。”
苏承一在布达拉宫广场旁边定了民宿，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放了行李，手拉手地到布宫的广场散步。广场来往的人很多，角落里还有几位民谣歌手。祁温言心情空前的宁静，可能是她跟苏承一鲜少有时间可以这样两人一起安静地散步。
夜里起了风，祁温言挽一下耳边散落的碎发。歌词唱到你说从此不想再悲伤，你会忘了现在的模样，无论世界变得怎样，以后都有我陪在你的身旁。苏承一拽住祁温言，眼里亮晶晶地，是祁温言在这夏夜里见过最亮的光芒。
一切突然都很安静，至少在祁温言的世界里面，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她住宿，晚上和李文琦窝在一起追剧。霸道总裁的爱情，李文琦沉迷不已，拉着祁温言一起看。祁温言不是没有幻想过，但当幻想突然变成现实出现在自己面前，祁温言还是忍住捂住嘴巴，灵动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祁温言撑着他，单膝跪地，他仰着头盯着她的眼睛。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好似都驻了足，拍手的、欢呼的…
祁温言声音低低的，“起来呀。”
“嫁给我。”苏承一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条链子，“应不应呀。”
“戒指都戴了啊。”
“那不一样。”没有一个女孩子不期待一场求婚的，“上次去卓玛那边打的链子，喜欢吗？”
祁温言轻轻地点头，很轻很轻，尽管这般，眼眶里蓄着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苏承一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链戴在祁温言的脚踝。
“起来吧…”
苏承一轻轻用手指拨了拨坠子，复又笑着抬头，“喜欢吗？”
祁温言点点头，手下轻轻一拽，苏承一便跟着站起，下一秒便被他抱了满怀。祁温言回拥着他，感受到他的脸埋进她的颈窝轻轻浅浅地呼吸。
“我爱你。”
祁温言哭着点头，“我知道。”
“嫁给我。”
“好。”
苏承一紧紧地抱着她，祁温言也紧紧地回拥着他，彼此间毫无缝隙，却好似依旧是觉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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