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十三章城上忠魂3
云康恍若未闻，转身便走，立时被持械的兵士拦住去路。祁珏怕云康有失，忙疾步挡在面前。
云康自然知道荀瞻濠要拿他威胁荀予佑，虽然荀予佑未必就范，可自己终究是其软肋。若荀瞻濠真的出洪都、入长江、下金陵，纵虎归山，蛟龙入海，战火绵延，不知何时才能终结。
云康无声而立，却听荀瞻濠幽幽而言：“本王亦是无奈，实在不想对先生有何不利之举。郡马，你也该帮着劝劝才是。”
祁珏无奈转身，见云康正双目炯炯望着自己，不觉面红耳赤，低头跪倒，嗫嚅道：“先生，都是我不好，我……”
云康看着他，半晌叹一口气，目光虚浮，缓声道：“弹指流光，一晃竟已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那个冬夜，你被人送到我这里，沉睡襁褓不哭不闹的样子。我抱你在手，温温软软一个小人儿，瞬时就融化了我的心啊。”
“先生……”祁珏哽咽，将头又低下几分。
“我那时虽未成亲，却立时有了身为人父的感觉。你就是我第一个孩子，我要保护你，抚育你，给你最好的照顾，培养你成材，方不负……方不负知交好友的托孤之情。”
“先生……”祁珏抬头，已泪流满面。
云康伸手拭去他脸上泪水，又轻抚他的双眉和发丝：“你那时眉峰淡淡，似有若无，头发倒是浓密。我看着你一点点变化，一天天长大，如今到底长成了这般芝兰玉树，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当年他便是帝都京城文采飞扬、风姿绰约的年少公子，多少人望他一眼便倾慕不已。可是他为了心中节义、忠孝之思，力抗强/暴，殒身不恤……如今，你也将为人父。可是珏儿，为何你会在这里，会在这里啊？”
祁珏说不出话，唯有低声哭泣。
云康亦落下泪来，摇头道：“一步错，步步错。你叫我如何去见你父亲，如何与他交代你终会有怎样的下场，我到底是没有照顾好你呀！”
“不，先生，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的错……”祁珏痛哭着叩下头去。
“珏儿，你心里是不是怨我怪我，怨我偏心，怪我没有成全你和宜儿，所以你才会……”
“不，先生，我从未这样想过，一切都是我不好。没有先生，我早已不知湮灭在何处。是我未报深恩……我，我无地自容……”说着连叩了几个头。
“还有宜儿，我的宜儿，好久不见，也不知道她怎样了。她是不是也在怪我怨我，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想起云宜，云康更是伤心。
“先生没错，先生放心，宜儿好好的。”
若自己是云康，也会为云宜挑选荀予佑这般的夫婿。将为人父，自然能明白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牵挂与深情。
“郡马、云先生，你俩说完没有？本王不是让你们到这儿闲话家常的。”一旁荀瞻濠终是不耐，“云先生还是去和令婿好好聊聊吧，要不然，可别怪本王无情。”
云康拭了眼泪，转身一笑，道：“王爷于人，何尝有情？只不想康一介平民，竟还能得王爷高看若此。”
“先生是聪明人，想必能审时度势。”荀瞻濠道。
云康眼望城下：“可惜，恐不能如王爷所愿。”
“好，很好！”荀瞻濠怒极反笑，拔剑架上他颈项。
祁珏见状，欲扑身上前，却被侍卫钳制，动弹不得。
荀瞻濠望着城下的人，冷冷说道：“本王不管你是谁，若不退兵，就别怪本王剑下不留人。”
荀予佑早已五内如焚，开口道：“荀瞻濠，你敢伤先生分毫，我定百倍讨还。我劝你休要轻举妄动，执迷不悟！”
“是吗？”荀瞻濠哈哈大笑，“那你且看岂止是分毫。我自不会一剑要了先生性命，但你若今日不撤军，我就砍他一臂，明日不撤军，我便剜他一目。本王倒要看看平江侯是否忍心，又如何去向云姑娘交代？”
“不，不可以！”祁珏哭喊道，“要杀杀我，要砍砍我，求父王放了先生吧……”
终究是心有顾忌，荀予佑一时惶然。以荀瞻濠之狠辣，怕是说得出做得到。他若破罐破摔，自己怎能眼睁睁看着云康遭受折磨？
荀予佑额上渗出细汗，心头又似刀绞，却听城上笑声朗朗。
“先生因何发笑？”荀瞻濠问。
“康本布衣草民，今当此大用，焉得不笑？”云康一任利剑在颈，又道：“珏儿，不要哭！”
“先生，都是我，都是我该死……”祁珏止不住低泣。
云康仰天而视，但见秋空澄净，万里无云，一片蔚蓝。他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如此江山，怎不叫人念之爱之？往日我总想将这千万里山河锦绣成一长卷，描摹笔下，浮于纸上，为毕生巨作，可惜终是无暇。珏儿，你亦擅山水，不妨替我完此心愿。”
“先生还是和令婿说几句吧！”荀瞻濠将手中的剑往云康脖间靠了靠。
冰凉沁肤，隐隐作痛。
云康理一理衣发：“那就说上几句。”
“如此请先生快说。”只要云康开口，城下若真是荀予佑，不怕他不就范。
云康眼望城下，对上荀予佑已隐含泪水的双眸，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复游目天际，朗声高吟：“江山好纯色，丹心入画图。平生未报国，留作忠魂补。”吟必，扭头便向着颈边利剑直撞过去。
荀瞻濠慌忙回撤宝剑猛退几步，岂料云康就势转身，双手一撑，已跳坐在城墙垛口之上，对着祁珏深视一眼，往后直仰而下。
电光火石，众人俱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如脱线的纸鸢坠下城头。荀瞻濠急急伸手去抓，却堪堪只摸着一角衣衫。
祁珏张大了嘴喊不出声，一瞬全身虚软，跌伏在地。
荀予佑眼见云康急坠下城头，纵马上前，已是不及。
砰然声响，黄尘飞扬。
荀予佑滚鞍下马，疾奔上前，蹲跪在地，抱扶起云康。
臂弯里须臾就被温热的液体濡湿，鲜血汩汩，浸染一片殷红。
“先生，先生……”荀予佑语声惊惶。
云康睁开双目，看着他道：“你……叫我什么？”
“岳、岳父大人……”荀予佑慌忙改口。
云康淡淡一笑：“那宜儿就……拜托贤婿……”
“岳父大人放心，此生此世，我决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我放心。”云康微微点头，终是气若游丝，“只是……我好想再……再看她一眼……我的……宜儿呀……”慢慢垂下眼睑，再无言语。
荀予佑颤手抚上他脖颈，触摸之下，泪水汹涌而出。
想起离营前和云宜说的话，他真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抱起云康，仰望城楼，赤红着双眸嘶吼出声：“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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