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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悸动


雪簌簌下个不停,玉树琼枝,千山暮雪。

        池桉望着皑皑大地出神,淡声回:“不知道。”池桉确实不知道一五三到底因何而去无边地狱找自己。

        可一五三确实跟她做了一个交易。

        对她来说,自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但因为自己再多丧几条性命,也确实没必要。

        池桉忽然发现在大雪封山的上观之路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在艰难独行,他一步一跪拜,在崎岖的山路上无比虔诚。

        “那是谁。”池桉指着男人的方向问榷黎。

        问完以后池桉才瞬间反应过来榷黎之前说过的“我看不见那么远的地方。”她立刻放下手,呢喃:“不会是朝我们道观来的吧。”

        榷黎说:“偶尔也确实有很固执的信徒前来上香抽签。”

        “固执?”池桉不明白了。

        榷黎说:“执念太深,无法放下的世人,求遍世间所有生灵也无法还愿,最后连破败的天师观也不放过。”

        池桉那这下明白了,她怜悯道:“那这是有多绝望,多固执啊,我想天师观是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寄托了吧。对了榷黎观主,不如我们来打赌,看看这位信徒什么时候能拜到观门。”

        榷黎淡漠地望着大雪纷飞的山路,道:“正常来说至少两日。可对常人而言,身体根本达不到在恶劣的天气里独行两日,所以他永远都不会上来。”

        “不要这么悲观嘛。”池桉倒是对他很有信心,“万一他坚持下来了呢。咿,人呢。”

        池桉看见他跪拜下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榷黎说:“不是冻死了就是没力气。”

        池桉担忧道:“我们得去把他救上来吧。”

        刚说完这话,池桉居然看见那人又重新站了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好歹还是没有被打倒。池桉紧紧握拳挥了挥,“我就说,他还是很有毅力。”

        是夜,榷黎在大殿做完课业,清扫大殿,然后给长明灯里添灯油,做完这些他才回睡房,经过池桉房间时发现她还没有睡觉,就敲敲她的房门。

        “请进。”池桉还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榷黎提醒道:“很晚了。”

        “我知道。可是那个人,他还在山路间。”池桉说。

        榷黎微微皱眉,他道:“如若他明早起来还活着,我会如他所愿,卜尽求卦。”

        池桉转头惊喜望着榷黎,“当真?”

        榷黎点点头,“你睡觉吗。”

        池桉伸展懒腰,她坐了太久,确实有点累了,站起来走到门边对榷黎道:“我其实…不用睡觉。”

        榷黎知道,他的意思是池桉该休息了,从墓鬼城回来她还没有好好休息。

        池桉难为情道:“说真的榷黎观主,我有点水土不服,可能短时间内没办法好好休息。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知道。”

        榷黎:“那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池桉笑道:“你需要休息啊。”说完她补充道,“有事我会叫你嘛。”

        榷黎确定她不需要陪夜后才回到自己房间,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心却惴惴不安,他觉得池桉对自己而言有一种若近若远的惶恐感,他苦心孤诣四百年,从未对人有过丝毫热忱和亲近。

        可是池桉不同,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榷黎的心就没有安定过,她神秘却坦诚,经历玄奇性格却平易近人。榷黎不知道地门殿为什么将她划来天师观,但榷黎既然得到了她,就不会轻易将她弄丢。

        他这一夜睡得特别不踏实,在梦醒梦坠的边缘反复辗转,始终无法睡实,次日很早他便起来,准备去大殿做早课时,发现池桉的房门已经打开,榷黎往前探一步,发现房内却没有池桉身影。

        榷黎有些不放心,喊了一声,“池桉。”

        没有回应。

        榷黎开始进去找人,竟然没有她,榷黎飞身下了睡楼,疾步来到偏殿,在每一间殿内寻找池桉,他太大意,知道鬼王在无边地狱肯定得罪过其他不少仇家,她才上来,人生地不熟,假设有仇家昨天夜里偷袭,或者她真的水土不服很不适呢,榷黎开始自责,他无比懊悔,昨晚应该留下来陪她才对!

        “池桉!”榷黎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里,在满个破道观里搜寻,参叁闻声站在大殿石阶往下探身,“榷黎,你寻谁?”

        “池桉,她不见了。”榷黎内心焦急,前所有为的焦急,十分不安且暴躁,他气喘吁吁,几乎不能好好走路。

        参叁见状摇摇头,叹息道:“你莫慌,实在找不见人,你去后山看看,或者卜一卦不就知道了。”

        榷黎用手掌拍在自己额上,他确实急疯了,竟然忘了这个。他提着道袍衣摆转身疾步朝观外去,刚跑到前殿石墙那里,就看见池桉迎面走进来,手里还握了一把凌霜而开的红梅花。见到她人安然无事,榷黎的心才终于落地。

        他飞一般扑到池桉身边,狠狠将她拥怀中,下颌抵着她薄瘦的颈窝,用一种莫名欣慰的心情拥抱她,口中说着断断续续的话,池桉被他抱得太紧,无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榷黎观主。怎么了?”池桉不解问道。

        榷黎抱了很久,直到心情平复他才松开榷黎,脸色平静问道:“你去哪儿了?”

        池桉:“还记得昨天傍晚我们打赌的那个中年男人吗。他居然一路夜行没有休息,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跪拜到观门,就去摘了一些红梅,好迎接他啊。”

        “就为了这个?”榷黎说,“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池桉笑问。

        榷黎摇摇头,“无他。”

        池桉:“以为我被抓走啦?”

        榷黎皱眉:“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会保护你。”

        池桉低眸看着红梅,每一朵都那么新鲜,散发着孤香,她不禁自嘲道:“我现在是三十二卦门和地门殿的下属,谁敢抓我呢。”

        榷黎:“进来吧。”

        他伸手去牵池桉的手腕,将她带回大殿,池桉的手腕没有任何温度,极其冷,榷黎不断握紧她,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导给对方,他鬼使神差转身问池桉:“你冷不冷?”

        池桉诧异:“昂,我?我是鬼,我不冷啊。”

        “你跟我来。”榷黎改变路线将她拉回睡楼,然后上到第二楼他们隔壁的房间。

        这里是物资储备室,池桉看见榷黎在一堆箱子里翻来找去,竟然找出几件崭新的过冬的衣物,他搭在臂间,道:“这是之前那些香客特地送来的,没人穿过,也没有人穿,所以一直放在这里。不过保存得很好,没有异味,你换上这间比甲试试。”

        池桉看见榷黎手臂间搭了一件白色琵琶袖,一件兰色短比甲,一件桉白马面裙,整套做工精致,十分朴素好看,领间还有雪白鹅绒。看起来很保暖。

        榷黎将衣服放在一旁,道:“你换吧。”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他在外面安静等待,偶尔会注意身后房间里的动静。

        经过早上那一遭,榷黎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他恨不得将所有目光和视线都寸步不离地放在池桉身上。修道之人不得动情。

        可在池桉身上,这些俗规,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榷黎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修道之人。

        一开始他只不过是个大杀四方,戾气横生的反骨盲卦罢了。

        进了三十二卦门,入了地门殿,不过都是等价交换。他要的,从来都是那失去的三千多年记忆罢了!一个卜不出自己过往的瞎子卦师,叫他如何不起疑呢?

        四百年多年,他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长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么,是谁把他变成婴孩从头再来的呢!

        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

        榷黎虽然无法想起四百年前的事,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往,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活了多少年。可他绝对不会忘了忽视了每个睡不沉实的夜里那一个个骇人的噩梦。一声声嘶厉,一个个鬼影,一道道惊雷。还有那极其相熟却总也看不清的脸。

        嘎吱——

        门被打开。

        榷黎转身看见换好比甲的池桉现在门槛内,两手扶着门沿,乌黑的头发挽成简单的道髻,一枝桉桠固定,正对他莞尔一笑。

        榷黎身形有些松动,他让步道:“我们去大殿。”

        池桉:“今日还有功课吗?”

        “是啊。天师观的课业日复一日,从未间断。”他说,“可能对你来说有些枯燥无聊。你要是不感兴趣,可以自行活动,不必强求。”

        “怎么会?就算天师观只剩下你和老观主,你们也没有觉得枯燥无聊而放弃天师观啊。我又怎么会觉得无趣呢。”池桉道。

        她问:“你们每日课业都是为了大殿的那位吗?”

        榷黎点点头,提醒她路上滑,小心行走。“柏灵君是我们三十二卦门的卦祖。与我而言,天师观可以不用供奉天地。但不能不供奉她。”

        雪一直下得很大。

        进到大殿内,参叁老观主可能年纪真的太大了,手中拿着书册,人却已经昏昏欲睡。

        池桉还放轻脚步,压低声音提醒榷黎:“不要吵醒他。”

        参叁打了一个瞌欠:“嗯?你们,都来了。”他的也骨头太老了,动一下,就跟那破观门一样,嘎吱嘎吱作响。

        池桉规规矩矩作揖道:“参叁观主早上好啊。”

        奇怪,明明昨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很精神,今天怎么感觉体力不支,随时要挂掉的样子。

        参叁和蔼笑道:“啊,这个啊,你们来这边,我去正殿打会儿瞌睡。”

        榷黎说:“他,很会装。”

        “哎???”池桉歪头。

        榷黎无情补刀:“因为他不想让别人觉得天师观跟他一样老。”

        池桉:“所以在外人面前需要装得精神抖擞?”

        “对。”榷黎说。

        池桉好笑道:“所以我昨天是外人,今天就是自己人啦?参叁观主哪怕多装一天呢。”

        “他不行。”榷黎道,“他太老了。多半天都不行。”

        池桉:“哦,原来这样。”

        参叁听着他们对话,颤颤巍巍边走边骂:“我才,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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