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瑨嫔（一）

　　慈禧特恩准我，哦不，是隆裕，回家小住。

　　这宫里头的规矩不胜繁琐，格格回家省亲，还需报钦天监拟定良辰吉日，时间定在下月初二。

　　日子定好后，慈禧终于肯放我出来，名义上是格格的身份出宫，理应由内务府打点一应出宫事宜，我回去不过是吃好喝好坐等人家安排即可。

　　鹂儿不知何时早就跪在门外，正哭得梨花带雨，见我出来，抱着我的腿开始嚎道，“格格！格格救命！”

　　“怎么了这是？”我急于把人拽起来，奈何鹂儿死跪着就是不愿起，那幅样子，仿佛谁家死了人一样。

　　“奴婢，奴婢听闻太后要杖毙奴婢……”鹂儿说到此处再也发不出声，只顾着哭，鼻涕泪水糊了满脸。

　　“噗……”我控制不住地笑了。

　　“格格！”鹂儿瘫坐在地上，彻底崩溃道，“格格您就这么不要奴婢了吗？奴婢要死了您还笑得出来！”

　　我见人死活就是不起来也不再费力拽了，掸了掸身上那件尚未换下来的旧衣服，盘起胳膊，开口劝道，“行了行了，太后若是真的要杖毙你，早就让李公公过来传旨执行了，哪能让你哭到现在。”

　　鹂儿听到此话，顿时止住了哭声，睁着红彤彤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

　　啧啧啧，这小人精，方才还哭得惊天动地的，也不知是哭给谁看呢。

　　我复而伸出双手，这下倒轻易便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奈道，“真的，我骗你干嘛。”

　　“奴婢就知道格格一定会护着奴婢的，格格对奴婢最好了！”鹂儿含着一包泪冲我笑道。

　　此时我的余光正好瞥到从长春宫中款款走出的一个人影，连忙带着鹂儿走上前，朝人便跪了下去，双手交叉头叩地，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大礼，“喜哥携丫鬟鹂儿，叩谢大公主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荣寿公主急忙伸手将我从地上搀起，“我说过的，你我姐妹不必多礼，再者此事本就是小事，妹妹不必如此。”

　　“姐姐。”我甜甜地唤了声，发自内心道，“妹妹此跪，亦是感念姐姐帮扶之意，妹妹此次能够出宫与家人团聚，想必也是有姐姐的功劳在的。”

　　荣寿公主对我微微一笑，扶了我边走边道，“如此，妹妹便更不必与我见外了，我帮妹妹，多半也是遵循自己的内心罢了。”说着，只见荣寿的笑容里顿时多了几番感慨，“……我七岁便入了宫，深知这宫里人心叵测，今日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当时被人家陷害的自己。”

　　听到此话，我微微有些动容。当年入宫，荣寿和隆裕一样，甚至比隆裕更小，小小年纪便远离双亲，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宫里，亲眼目睹这后宫的黑暗丑陋，一样的无依无靠，一样的吃尽苦头。

　　“……说起来，连我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回王府见阿妈额捏，是什么时候了。”荣寿捏了捏我的双手，微微笑道。

　　“你还小，说回便能回了，而我，自入宫那年起，王府那边的亲人，也就断了联系。”

　　“阿玛的腿还疼么，额捏的身子可好些了，弟弟妹妹们可都还听话……”

　　荣寿的神色淡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那般的平淡如水，仿佛她和我讲述的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而我却知道，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已经心如死灰。

　　“……当年，我与同治帝年纪都还小，正如你和现在的光绪帝一般。那时候的太后老佛爷，还只是先皇的一个妃子，同治还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公主……淳儿自小身体便不好，经常被人家欺负，有时候我见着了，便过去凶他们，说，他就算再不济，也是个皇子，你们再欺负他，我就告诉皇上去……那时候，淳儿就躲在我身后，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躲在那里哭……”

　　荣寿开始跟我讲她和同治帝当年的故事，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竟然流露出一丝丝温暖。那是属于她的，仅有的一点亲人的温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荣寿的一席话，倒是让我想起了我现世的亲人们。

　　我是否能帮助隆裕完成她的心愿，既而找到破解这个无休止的梦的方法……我家在农村，常年繁重的农活导致了爸妈的身体也不好……还有陶子，王跃，田田，她们几个还在等着我回去，而我究竟还能不能回得去……

　　慢慢的，我的眼角开始湿了。

　　“好端端的，我与妹妹说这些作什么。”荣寿见我眼眶微红，神色间带着些许歉意道，“离妹妹回家还有不到一月，妹妹可是现在就开始想家了？”

　　“……”荣寿见我不答，便算作是默认了，叹息一声，将我的手紧紧攥在怀里。

　　我与荣寿边说话边走，当我俩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极其偏僻的偏殿时，才尴尬地发现竟然走错了路。带来的丫鬟们都有眼力见儿地退在身后老远，没人带路，而我可是个在现世靠着高德地图都能走丢的人，本以为跟着荣寿走，正好可以跟着去她宫里坐坐，可是当我惊讶地与荣寿那也充满惊讶的眼神对望时，突然间都从对方眼睛里发现了彼此那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不由得相试一笑。

　　得，俩路痴碰一块了，不迷路才怪。

　　正当我打算向远处的鹂儿招手，叫她过来带我俩回去时，突然从旁边偏殿中传出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止住了我的动作。

　　歌声婉转动听，听音色，应该是从一名女子口中发出的。我慢慢靠近墙角仔细聆听，心下纳闷，慈禧最喜爱听戏，但是宫里的戏子们大都养在宫外，非召不得入宫，看这偏殿又偏又破，也不像是慈禧能够屈尊来此处听戏的。若非戏子，那就是这后宫之人了，只是，哪位主子会住在此处？

　　“......妹妹？”荣寿欲赶紧离去，见我还撅着屁股蹲在墙角，便上来拉我道，“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别呀别呀，姐姐难道不好奇这里面住着谁么？”

　　“不管是谁，都与我们无关。”荣寿脸色清冷，又恢复了她那不闻不问不理世事的一面，开口教训我道，“妹妹，别怪姐姐没提醒过你，这宫里之事，你我最好少插手。”

　　这厢我正和荣寿交谈着，却不知墙内的歌声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此时偏殿的大门忽然打开，从门内伸出来个妆容极为恐怖的面孔，冲我们道，“两位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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