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奚禹既答应了她，第二日便将人放了进来，冉蘅支使旁人在底下守着，见三五日并没有出格之处，便稍放心些。

        不知为何近日她总觉得十分烦躁，蓬莱的医官替她查看了背上快好全的伤口，斟酌着留下几副药，“应是夏日燥热，伤口反复摩擦所致，饮食方面注意一二，术法修习也不急于一时。”

        “劳烦了。”冉蘅点头，“现下已缓解许多，不必告知神君。”

        竹青送了女医出去，冉蘅走到镜前，侧身抬起右臂，背上浅淡的瘢痕被皮肉牵动着，并不疼，看上去也只是普通的灼伤。

        她在蓬莱养了半月有余，汤药膏霜不曾间断，日前爬山入水也不曾有问题，兴许是云华所提魇魔在作祟，扰人心神，令她整夜无眠。

        云华近日虽忙，依旧陪她用了晚膳，还逛了一圈蓬莱，待回了小院，她便推说困倦躺，装着安稳入睡半刻后，屋门轻掩，云华离开了。

        冉蘅睁眼，望着漆黑的屋顶，木匣里的千斤虫躁动地啃咬起盒子，发出窸窣的响声，落雨敲打着树叶石砖，断断续续传入屋内。冉蘅试着努力平静，可周遭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轻易挑起了她的情绪，若继续在里面呆着，她只怕会发疯。

        因是深夜，又下着大雨，旁的声音容易散入雨中，冉蘅途中带翻一个盆景也没有惊扰趴在床边熟睡的皇帝。云华的屋子离她不过一段回廊的距离，冉蘅从院门处探头望了望，这个时候屋子里的灯却还亮着。

        冉蘅犹豫着，来回走了两圈，奚禹外放人进来的事情，是她自作主张，总该和云华提起，只是她还没想好理由，若云华不同意，她该如何说服他，或者有一个能妥善安置他们的方法。

        算了，她还是先去底下看看情况吧，此事，改日再说。

        冉蘅将竹伞搭在肩膀上，一圈圈慢慢转着转，边沿落下的雨滴被拉长成细细的丝线，打乱了原本齐整的轨迹，她踩在聚起的水洼里，底下就是奚禹安排给那些小仙的领地，周边有肥沃的土地还有密林，虽说在结界附近偏了些，却也不算亏待。

        黑色的雨细密如针，织起的透明薄纱轻轻拢住低矮的屋子，朦胧中冉蘅看见几点零星的光，四下张望一圈，又好似幻觉。

        冉蘅沿着凉亭边的小路往下，大约百米便近了屋子，田垄周围竖了几块并不工整的木桩充当篱墙，里头大约是种了东西。冉蘅蹲下身子打算瞧瞧，却闻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伸手一摸，触感十分粘腻，不像是浸满了雨水。

        冉蘅脚步往前，好像踩住了什么，身子一空，慌乱中抓住了木桩，险些趔趄着滚入泥里。竹伞从肩膀滑落，她连忙扶稳，低头找寻着，什么也没有，全踩在黑泥里，脚上堆满了，裙子上也是。

        湿冷的雨夜，隐约让人觉得不安，冉蘅抬起些伞面，黑夜笼罩着蓬莱，四下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清晰的雨声不停地灌入耳朵，那些起伏的低矮的屋子隐隐出现了模糊的轮廓，她对着站了一会，转回身子抱怨道：“这处地怎么如此湿滑，是该同云华说说，往这也修一条石路出来。”

        冉蘅深一脚浅一脚地提着裙摆往回走，除了雨点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就只剩下黏腻湿滑的脚步声，混杂着泥土，呲咕呲咕，直到她踩上平整的石板才完全消失。

        外面湿冷的雨水浇了一身，冉蘅身上冰凉，瞥一眼脏乱的地面觉得心口也有些凉，她原只想趴在桌上等着天亮，却被叫嚣着的困意拉入一个新的噩梦。

        她站在一片空地中央，周身绕着一股黑紫色的妖气，四面的路全被堵上了，雾气浓稠，撕扯不开，又陡然聚拢将她层层包围，只剩下头顶的一丝光亮。

        冉蘅挣扎着在雾气中奔跑，突然起了轰隆隆的声响，原本平坦的地面四分五裂，她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体就沉沉地向下坠落。

        “不要！”冉蘅大喊着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门被打开，外面透进来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天亮了，所以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冉蘅后背湿漉一片，那种真实感让她在夏日又散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坐在地上，还有这屋子，这衣服……怎么到处都是泥巴，难不成昨夜你在屋内捏泥人吗！”

        “额……阿嚏！”喷嚏比她的解释要来得快些，冉蘅捂着鼻子擦了擦，又打了一个，一脸难过地望着竹青，竹青头疼地收拾了屋子，又忙去煮药。

        冉蘅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飘啊飘，又翻了个身，可真是一件为难事啊。

        ——

        虽然昨夜落了雨，今晨起却是个晴朗日子，冉蘅捧着竹青煮好的汤水端坐在凉亭里。

        田垄上已经有人在劳作了，三四个光着膀子的男子干得热火朝天，另有几个搬着树木将田垄的围栏做得密一些，远些地方挂着一个歪斜的秋千，上头坐一个小孩，左右前后没规律地来回荡，也许要摔，冉蘅在心里打赌，果然，板子一斜，那孩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浑身是泥，院子里洗菜的女子喊一声，开始唠叨，这顿训是免不了。

        另有一个小孩从树林的旁处跑了过来，连带着院子里的孩子统共四人，玩作一团。

        冉蘅一指进来的那个小孩，“这个孩子是同他们一起的吗，怎么之前没见过？”

        竹青仔细瞧了瞧道:“那是蓬莱原住着的小仙，我在市集上见过。”

        冉蘅舀起一勺汤，溅出些水花，“他们原有奚禹送去蔬果，也不用远去一趟市集，不过总是该往来的，毕竟是入了蓬莱的小仙。”

        冉蘅搅动着浑浊的汤药，喝尽最后一口皱着脸问：“有琥珀果吗，太苦了。”

        “再多拿一篮子，我们下去瞧一瞧他们。”

        “可是……”

        “这有什么担心的，你日日在这里替我瞧着他们，可有翻出什么问题？我只下去看看也是不紧要的。”

        竹青劝不了，只能随着一起。

        他们对她的到来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满脸欢喜地迎着进来，“冉蘅仙子怎么屈尊来了，这里也没有整理清爽，实在有些凌乱。”

        冉蘅一顿，看着道上布着凌乱的脚印，微笑着将果子递给他们：“只是来瞧瞧有什么少的。”

        “不少不少，小仙君都替我们安排好了。”他将果子递给凑上前的小孩，孩子们欢喜地接了，围坐一团开始玩笑。

        冉蘅搭着那块并不平整的木桩问道：“这底下要种些什么？”

        底下围成圈的黑土被来回开垦，其中一人直起身子道：“我们从琅山带了一些秋梨的种子，打算种些。”

        冉蘅托着腮笑说：“秋梨好吃，待来年秋日长成可能送我一些？”

        “那是自然，仙子是我们的恩人。”他们附和道。

        恩人吗？她摇了摇头，不算是。

        几句闲聊过后，他们继续忙碌起来，冉蘅走近屋子，发现有个男人在屋外晒着太阳，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冉蘅瞥一眼脚底的陶罐，轻轻一抬，那陶罐滚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音，边上的女人赶紧过来将罐子扶住。

        冉蘅注意到他的裤脚空了一块，那女人将她拉往一边小声说道，“仙子别见怪，他的腿是在路上被妖兽吃的，如今听不得谈论，偶尔也会发发癔症，仙子离他远些罢。”

        “伤口可处理过了？”

        “早前的伤了，若不是遇上厉害的好心人帮忙，怕是要折命进去，他们还带着我们几个累赘，跋涉来到此地。”她看向田间的人，眼里有些悲伤。

        冉蘅盯着躺椅上的人，觉得他的气息十分微弱，一个端着水盆的男人从面前走过，冉蘅偏头错开被挡住的视线，躺椅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灰褐色的眼珠转向一处方向，眼底一片空洞。

        那女子的眼泪吸引回冉蘅的注意，她哽咽道：“从前他也不是这般的偏……如今在蓬莱，遇到仙子，一切都能好过起来的吧。”

        女子握着她的手，适才浸了冷水的手在夏日里依然冰凉，而她目光所至，细碎光影下，几个稚子正彼此嬉笑着玩闹，冉蘅覆上她的手郑重地开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蓬莱是个温柔的地方，是善良所存之地，不会驱赶任何一个充满希冀的求生的人。”

        冉蘅坐在孩子们玩闹的树荫底下，他们忙碌着，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活计，日光渐隐，这个小小的地方被镀上温柔的霞色，冉蘅眯起眼睛，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似乎产生出一种结界，将他们隔绝开来，而她是一个外人，旁观着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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