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在生气
玻璃门推开。
门上挂着的铃铛叮铃响，程挚从办公桌后面抬头。
来人是位中年妇女，程挚认得，跟他在一个小区住，跟他差不多大的都叫她李婶。
李婶脸上带着笑，看见他在屋，嘴角弧度愈发上扬，语气熟稔：“小程，你爸还不在啊？”
她不久前就来过一趟，程挚当时正忙，说了句不在人就走了，这眼下，程挚扫了眼手机屏幕，才过去一个小时，又过来找人了。
程挚挑了下眉，嗓音淡淡：“不在。”
闻言。
李婶眼里的失落是明晃晃的，脸上的笑是显而易见的淡下去的，“那我等会再来。”
这回程挚看李婶的目光里多了些探究。
都是街坊邻里的，家里那点事也一清二楚，若是平常，若是别人，程挚懒得问，也不想知道。
这次问了：“怎么？找我爸有事？”
别是一把年纪了，他爸准备给自己找个伴，准备给他找个后妈，准备给程慕言找个奶奶。
难道李婶变李妈？
“没什么事儿。”李婶边说边往走。
没什么事儿短短一小时来两趟，程挚抿唇，绷出一脸凌厉冷硬的线条来。
李婶刚走两步，又回头，脸上的笑又挂上了：“小程啊，我问你个事儿。”
程挚抬眼，格外冷淡：“说。”
怎么？
是想旁敲侧击一下他对有个后妈这事儿有什么看法吗？
“你是不是认识枫杨学校初中部的老师啊？”
李婶本来都要走了，但记起来程淮山说的枫杨学校的老师是儿子有本事才认识的，那还找程淮山认识什么，程挚不是比他老子更熟悉人家老师吗？
程挚心落下又吊起，眉头舒展又蹙：“就问这事儿？”
“是啊。”
他神情不悦，声音冷淡，多了疏离：“不认识。”
“怎么会儿？！”李婶瞪眼，“你爸说你认识枫杨学校的老师啊。今中午我们去接孩子，你爸还故意和人家打招呼让我看呢！”
“是吗？”
不知何时，不知哪句话触到雷点了，程挚下颚线变得锋利异常，眉宇间也凝着隐隐的火气。
他抬眼看她，出口的语气格外平静：“我爸还跟你说什么了？”
到底不是年轻时候了，李婶眼神也没那么好使了，没看到程挚的一张脸阴沉的可怕，也没察觉出异常来，身子一扭，自来熟的在沙发上坐下。
“我问你爸程慕言初中在哪上，你爸说还在枫杨，我说那程慕言学习还挺好，枫杨学校初中部都能进去，不像我们家那个没指望。你爸就说本来也希望渺茫的，但你认识枫杨学校的老师，有了点希望。我不信，咱们这街坊四邻的，没听说你们有亲戚或朋友在那里上班啊。”
“你爸中午就指给我看了，人家那姑娘还特别亲切的喊你爸程叔叔。”
“这会是不认识吗？”李婶这才发现程挚脸色有点难看，想来是好不容易有个人脉被外人知道了，害怕自己也找上帮忙而自己的忙会大打折扣，便道：“小程啊，你不要那么小气嘛，我们都是一个小区的，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程慕言小时候你哄不住都是我帮你天天哄的，你认识学校老师就跟我也介绍介绍啊。”
“你放心我不会跟人老师说是从你这认识的。”
保证完李婶又愁眉苦脸：“唉，我那孙子等暑假过也要上初中了，但他脑瓜子没你们程慕言好使啊，进初中部还是有难度的，但我还是想让他在枫杨上，离家近嘛，就寻思着问问人老师有什么办法没，本来正愁着，结果你们认识，那正好了，人家联系方式你给我一个，我去找人家想想办法。”
程挚脸色沉的如暴雨前的乌云压境，嗓音像是去冰窖里转悠一圈了似的，寒气逼人压着火：“我不认识，谁跟你说认识你找谁要去。”
“你怎么不认识啊？你爸都说你认识了，人还是你找来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谁说认识你找谁去。”
程挚语速缓慢，一字一顿，怒气濒临爆发。
他眼睛漆黑不见底，封着无边火气，眉宇间的褶皱不知从何时起就没再舒展，那张面无表情时就有点凶的俊脸，眼下面对着人，像是下一秒要将人生撕活剥。
李婶本来还想教育小辈几句，见状，生生打了个寒噤，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嘀咕：“不介绍就不介绍嘛，摆脸子给谁看？”
“啪——”
手机被人扔在桌面上，发出声响，让这本就凝滞的气氛稍稍裂缝，同时也跟在火上添了把柴一样，烧得更旺了。
李婶身子一缩，害怕惹火上身，在公交上得找人让座的虚弱身体能跳能跑一蹿百米远了。
“叮铃”
门上铃铛的声响逐渐平息，办公室归于寂静。
程挚身子一仰，靠在座椅上，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烦。
六点。
顾珵收到程挚的微信说他们到了，忙下楼去小区门口接人。
程挚沉着一张脸见人从小区出来，缓了缓脸色解了安全带从车上下来，程慕言在后面坐着没动静。
一直等顾珵走到车旁边，车后座乃至窗户都没打开的迹象，顾珵脸上的笑收了些：“怎么了？程慕言今天不用辅导吗？”
仔细看，程挚的脸色有点不好，虽极力遮掩着，可眉宇间的褶子却深刻。
也不知道皱了多久。
“车上说吧。”程挚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顾珵心惴惴。
一上车往后座望了眼，程慕言像昨天一样绷着小脸，也不知是一贯这样还是被影响的脸色也不好。
顾珵坐正，看着程挚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上来。
“砰”一声。
车门关闭，削弱了外面的车来人往声。
再落进人耳朵里，闷闷的。
连带着情绪也跟着闷起来。
顾珵目光始终在程挚身上，他在旁边坐下后，她一寸寸的从他眉骨细看到锋利凌厉的下颚线上。
程挚没看她，也好半晌没说话。
车厢内虽开着冷气，但顾珵还是觉得窒闷难捱，让人受不了。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始终落不到正确位置，终于捱不了，又问了声：“怎么了？”
声音很轻很平静。
看他们这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顾珵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也有了心理准备。
追人不就是这样嘛，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程挚不知道怎么说。
人家好心来帮忙辅导还不收费，他们不感激就算了，还给人家惹了麻烦。
这让程挚怎么说出口？
想起来就觉得丢人，丢脸。
程挚张了张口，话就在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偏了偏头，回避着顾珵看过来的眼神，冲后面程慕言道：“你跟顾老师说。”
说完，又看向车窗外了。
映出他那张冷漠愠怒的脸。
程慕言抿了抿唇，说了：“我爷爷把我们认识你这件事告诉别人了。”
“啊？”这告诉就告诉啊，没事啊。
程慕言补充：“我爷爷跟别人说我本来进初中部有点悬，但是认识你后有希望了。”
顾珵愣了好一会儿，明白了：“就这个事吗？”
程慕言点头，忐忑：“对。”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且有了心理准备来应对，结果发现事情发展与她所想的完全是两条道。
那种感觉跟与意外擦肩而过后产生的巨大的后怕与庆幸很像。
以至于失语好一阵。
程挚忽然想抽根烟了。
饶是在温柔，脾气再好的一个人，在看到帮助对象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没几个会不生气，没几个会不觉得良心喂了狗。
车厢内持续安静。
不知过了过久。
也不知谁的手机发出来信息的声音，程挚动了动，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总要面对。
但顾珵先开口了。
她嗓音里是掩不住的重度紧张时情况骤变所带来的轻松与松弛，带着笑意：“就是要说这个嘛？没事儿的啊。”
顾珵猜测可能是那天见面时说的学校不让老师出来挣外快让他们过度紧张了，以至于听见这样一件小事儿就让他们以为会给她带来麻烦，并且也不能补课了。
程挚听见她笑，这才看过来。与她见面后第一次对视，一出口嗓音微哑：“对你没影响吗？”
“没有的。”
程挚害怕有但她不说，自己扛着，又问了遍：“真的吗？”
“真的。”
顾珵对上他视线，心脏便飘飘悠悠起来。
“真的没有影响的。虽然说‘这个认识枫杨学校老师’像是找到了后门一样，但想来枫杨学校初中部上学的学生家长哪个不认识一两个老师企图找找门路啊？真的很平常，哪怕传出去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更别说是认识我这种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新老师了，更不会起什么风浪。”
“没什么影响的。”顾珵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程挚吊在嗓子眼里的心听了她的话后一点点回落，俊脸也不如刚来时那么冷硬阴翳了。
他转过头，车窗照出他冷峻的脸。
他看了瞬，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勾着嘴角笑了，笑意很浅，带着对自己的无语和懊恼，还有些许轻松。
顾珵下车和程慕言一块往小区里走。
没走几步，程慕言跟不放心一样，又问了遍：“顾老师，我爷爷说的那些话真的对你没有影响吗？”
顾珵认真：“没有的。”
程慕言点点头，小脸上的肉肉悄悄放松下来。
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叔叔在家冲爷爷发了好大一通火，从他记事起，这还是叔叔第一次发这么大火，他大气也不敢喘。
爷爷也知道瞎显摆出了事，一直没吭声。
来的路上本来以为这辅导没法进行了，叔叔也是这样觉得的，毕竟好像给顾老师惹了大麻烦，叔叔说严重的话可能还会让顾老师没了工作。
结果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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