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桥的悲剧

磨盘沟就在青龙山脚下，村子不大有七八十户人家，一条河道由北往南贯穿村子，连接两个村子的是村头的一孔青石桥。

        吴月秋的家在河东，下个桥坡然后再上道小坡就到了，家门后是上山的路，出行非常方便。

        每一次回到磨盘沟，路过村头的青石桥时吴月秋的心就会不自觉的隐隐作痛。

        青石桥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为了修建这座石桥还搭上了吴月秋父亲的一条命。

        那一年吴月秋八岁，他父亲吴天贵三十八岁。

        那年夏天，青石桥眼看就要竣工了，在安放桥顶的最后一块石头时，意外发生了。

        那个时候磨盘沟就一个生产队，现在的两个村民组还是后来才分开的。

        当时的生产队长叫李东和，也是他亲自指挥了村头青石桥的修建，如果不是吴天贵眼疾手快将李东和一把推开，磨盘沟坡后的李家祖坟里埋着的就是李东和。

        石桥顶上的那块脱落的石头要了吴天贵的命，人当时就不行了。中午出的事，刚才还和大伙说笑的大活人一眨眼说没有就没有了。

        怀着愧疚和自责，生产队长李东和从头到尾参与和指挥了吴天贵的葬礼。

        根据邻里辈分，吴天贵叫李东和叫叔，李东和有一个儿子李现成是村办小学校长，和吴天贵同龄，两个人也是从小到大的伙伴，李现成能够当小学校长自然与父亲的生产队长密切相关。

        农历六月已是深夏，那时候没有冰棺，人死之后不能停放时间太长，吴天贵重伤不治，几百斤的大石头几乎把整个身子都砸变形了，十几米之外都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从吴天贵出事到出殡前后不到三个小时。“侄媳妇，天太热”。李东和和吴天贵的妻子张菊花商量。“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让天贵赶紧入土为安吧”。

        吴天贵的妻子张菊花已经把泪水苦干了。暮色黄昏的磨盘沟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里。

        八岁的吴月秋随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大姐和二姐走在出殡队伍的前头，因为时间仓促装殓吴天贵的白茬棺材还是借用李东和父亲的。

        吴月秋没有哭，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在大姐和二姐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吴月秋慌乱的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父亲的身影，结果却在乱哄哄的人群里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四处张望的脸。

        小女孩叫李耀梅，是李东和的孙女，村办小学校长李现成的老二闺女，比吴月秋小一岁，七岁，属狗。

        吴天贵虽然是英年早逝，毕竟是有子有女的人，死后也就理所当然的埋进了自己家的祖坟里。

        吴天贵家的祖坟就在村子后边的一块滩子地里，封完最后一锨土，参与葬礼的群众都走了，周围一下子静悄悄的，夜色开始变得朦胧。

        李东和没有走，站在吴天贵的坟前，开始是小声抽泣，然后突然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大侄子啊，你救了叔一命啊，我做牛做马都还不清啊，呜呜呜”。

        吴天贵的家里黑灯瞎火，三个年幼的子女卷缩在屋子里一张床上睡着了。

        吴天贵的妻子张菊花坐在上屋门口的椅子上，身子斜靠着门框默默的发呆。

        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一家人还在一起吃饭说话，也仅仅一天时间就阴阳两隔，此时自己的丈夫就被埋在了土里。不要说是张菊花就是铁石心肠也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再想想往后的日子，张菊花的心如刀剜针扎一般疼痛，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

        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是李东和和他的妻子刘琴。

        这一天两个人过的也是非常煎熬，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要说是吴天贵为了救李东和遭遇不幸，就是平常村子里有人去世心里也都不好受。

        两口子晚饭也没有吃，也吃不下，为了救自己，吴天贵死了，他家里的天塌了，做为生产队长，于情于理都要来看看，否则于心不安。

        来的时候也没啥拿，李东和就让妻子刘琴拿了几个蒸馍。

        “侄儿媳妇”。刘琴柔声细语的问。“还没有吃饭吧，这几个蒸馍给孩子们吃”。说完把几个白面蒸馍放到面前的小木桌上。

        不要小看了那几个馒头，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能够吃上一个纯白面蒸馍比现在吃顿肉都艰难。

        “叔，婶子，你们来了”。张菊花强打精神站起来，从屋子里搬出两个凳子让他俩坐下。

        也可能是因为饥饿，正在睡觉的三个孩子不约而同的闻到了白面蒸馍香甜的味道。吴月秋一骨碌从床上滑下来，尽管夜色朦胧，他还是真切的看见了屋门口小木桌上诱人的白面蒸馍，跑上去抓起一个就狼吞虎咽起来。接着是吴月秋的大姐和二姐出现在屋门口。

        刘琴赶紧拿起两个蒸馍递给吴月秋的大姐和二姐说“吃吧孙女”。然后又把其中的一个蒸馍递到张菊花面前说“侄媳妇你也吃一个吧，别饿坏了身子！”。

        张菊花轻轻摇摇头说“婶子我不饿”。

        遇到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突然的变故无论是对张菊花还是李东和夫妻俩都不知道该说啥，吴天贵的突然离去成了几个人心中不敢触碰的痛点，坐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啥。

        磨盘沟的大人孩子都知道吴天贵是为了救李东和才丢的命，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李东和都生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直白的说，李东和欠了吴天贵一条命，更欠了吴天贵一家妻儿老小一辈子都偿还不起的人情债。

        关起门来，李东和召集自己的几个子女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他说“天贵是因为救我死的，往后他家的事咱要管，做人要有良心，要知恩图报，如果不是天贵，躺在土里的可能就是我了”。

        李东和有三个子女，儿子李现成是老大，两个女儿虽然都已经出嫁，却没有出磨盘沟，老大闺女秀秀嫁到了河东，公公是生产队会计叫刘海柱，老二闺女花花嫁到了河西，公公叫刘海宽和刘海柱是亲兄弟，而且还是生产队看仓库的保管员。当时磨盘沟储存食粮的仓库就在河东村子后边的三间大瓦房里。有事没事，刘海宽总喜欢把仓库上的钥匙挂在裤腰带上晃来晃去。

        磨盘沟人的眼里，那不是一把普通的钥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利，谁拥有那把钥匙，就意味着不用忍饥挨饿。

        而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生产队长李东和。在磨盘沟，李东和说一不二。

        说是家庭会议，参与的还有他的两个亲家，生产队会计刘海柱和仓库保管员刘海宽弟兄俩。

        在磨盘沟这两个人可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一年到头，到了秋麦两季，谁家能够分多少口粮都是这哥俩说了算，当然最后定夺的还是李东和，毕竟他是一队之长，而刘家兄弟俩只不过是看李东和的眼色行事。

        家庭会议上李东和还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吴天贵的儿子吴月秋将来长大成人，如果他愿意，就把自己的孙女李耀梅给他当媳妇。

        李东和的这个决定立马引起他儿媳妇吴香花的反对。把嘴一撇说。“爹，这样做不太好吧，吴天贵救你一命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但也不能带上下一辈去偿还这份人情吧，话再说回来，那要是将来吴月秋成了傻瓜，也非让俺家耀梅嫁给他？我表示反对”。

        李现成在背后拽拽吴香花的衣裳边小声说。“爹的意思你咋听不明白，爹说的是将来，”。

        “将来也不行”。吴香花冲丈夫把眼一瞪，提高了嗓门撂下一句话。“我生的闺女我当家”。然后扭着大屁股起身走人。

        李东和气的用手指指李现成说。“看看你，自己女人都调教不好，都不知道你咋教育学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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