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秦玥这一散心，回凤仪宫时，已经足足两个时辰过去。
到底是娇生惯养惯了的闺阁女子，在远远看到凤仪宫宫门时，她已然有些坚持不住，整个人没力似的靠在灵儿的身上，惫懒道：“今日走的路，比往常一个月走的还要多，再走一步也不成了。”
灵儿深以为然，扶住主子的细腰，体贴道：“要不姑娘在这儿等候片刻，奴婢去寻轿撵来？”
秦玥望一眼并不算远的宫门，强迫自己站直身子，往后一让，退到了宫墙的阴影里：“那你快些去寻，这日头正大，很晒人呢。”
“是，姑娘！”灵儿领命，小跑着往凤仪宫内冲，很快就没影儿了。
春日的天气虽不算太热，可秦玥走了许多路已经气喘吁吁，突然停步，热意蹭蹭蹭冒上来，她忍不住用手摇晃着帕子，以求能散去些余热。
索性宫墙很高，在地上落下很大的一块阴影，她边等边在这片阴影里来回踱步，不至于太无聊。
蓦地，她脚下顿住，有些怔然地望着地上莫名多出的一道影子，与此同时，身后有种强烈的压迫气息侵来。
秦玥整个人一颤，抬头时正落入一双寒潭般深邃的凤眸中。
裴焱身量高，与秦玥离得也近。
小姑娘转身茫然抬头时，他也正垂眸看她。如此正面相对，二人离得极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气息中夹带的微热。
几乎是瞬间，秦玥往后退了一大步，纤瘦的后背抵上了墙，她的小脸受惊似的泛了白，转瞬又泛红，连耳后都带上了薄红。
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秦玥垂下脑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裴焱目光深深，看了她半晌，道：“皇妹不必多礼。”
皇妹……
秦玥这才想起那日在东宫，皇后姑姑已经暗示太子认下她这个假皇妹。
可假的毕竟是假的，在姑姑面前叫一声也就罢了，怎的私下还如此称呼？
而且，他为何叫她叫得如此自然，她对他这位天上掉下来的皇兄，还很是拘束呢。
毕竟她有自己的兄长，一想到远在关外军营驻守杀敌的阿兄得知自己认别人为兄长，一定会拎着她的后领狠狠训一通吧……
可裴焱气势实在太强，秦玥胡思乱想片刻，很快就被理智拉回。
既然他叫她皇妹，寒暄过后又没走，那她就再多说几句缓解尴尬？
于是，小姑娘悄悄深呼吸几次，尽量稳住自己的嗓音：“皇兄今日有事寻我？”
总不能是特地来凤仪宫门口，闲着没事吓她玩吧？
思及此，她悄悄往左侧挪了挪，以求与他拉开点距离。
不知为何，见到太子她就心里发颤，心底更是一阵阵抽疼。
大抵是对方与自己犯冲吧，她想。
没成想，见到秦玥有意躲避，裴焱非但没退，反而面容沉沉地上前一步。
男人步子大，一下子将人挡在了宫墙角落，秦玥纤瘦的身子被他高大的身影整个儿笼罩，再退无可退。
秦玥急得快哭了，面上却还是稳住没吭声，只用一双茫然又怯怯的水眸望着对方。
裴焱没想做甚，但见到眼前的小姑娘含羞带怯，面容微白的模样，竟莫名地地想要靠得更近。
消散已久的那种浓烈的心痛再次袭来，他蓦地回神，发现自己竟步步紧逼，将人压制在了角落里。
裴焱低下头，将视线落到了秦玥的身上。
在他面前，秦玥的身形娇小得多，个子才堪堪到他的胸口，两人四目相对时，小姑娘仰着脖子，努力作出平静的模样，可那双杏眸里的害怕遮都遮不住，连带着纤长的羽睫也在颤抖。
他目光下移，落到了她白皙的脖颈，那里曾经的红印已经消退，微风吹过，将一缕甜香送到了他鼻尖。
男人指腹微动，突然后退一步，淡道：“今日刚巧路过凤仪宫，便想来看望母后。”
秦玥在这种周身萦绕的压迫感中差点站不稳身子，见对方抽身后退，威压气息骤减，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悄悄松了口气，回了声：
“喔。”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秦玥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探道：“皇兄，那……那我先进去了……？”
说罢，她也不等裴焱是何反应，转身就要走。
“快些，快些，天气炎热，莫要让咱们公主等久了！”
一道声音自凤仪宫方向传来，伴随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宫道上显得有些突兀。
秦玥一愣，脚步硬生生顿住。
只见距离不足百步的宫道上，一顶精致的轿撵正被侍从抬着迅速往她的方向行来，旁边的灵儿还嫌他们动作不利索，小嘴叭叭叭地催促着。
“欸，莫要碰歪了轿撵上放着的冰荔枝，公主特意吩咐了一会儿要拿它消热的。”
“快些，快些，这天是越发地热了，公主娇生惯养可受不得这些。”
这一幕，将“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戏码上演得淋漓尽致。
诚然，灵儿只是按照从前她在秦府时的作派做事罢了，平时倒也无甚不妥，可此时此刻太子正在身侧……
她一个假公主，在凤仪宫中暂居，这些做派属实有些……娇气过头了。
更何况，要是被裴焱知道自己兴师动众坐轿撵只是为了从这儿到宫门口……
秦玥几乎是立刻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她现在解释这一切都是灵儿自作主张，还来得及吗？
裴焱神色并无甚大的变化，只是微微低头，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
小姑娘咬着唇，紧张地祈祷佛祖保佑灵儿快些发现这边的尴尬场面，快些闭嘴。
可事实证明，灵儿那不甚灵光的脑袋，在关键时刻，依旧灵光不到哪里去。
灵儿正絮絮叨叨地吩咐侍从莫要怠慢，转身见到秦玥的身影，她面露喜色，特意将腰板挺直了些，快步去迎主子。
没走几步，她却发现主子脸色似乎不太对，一张红润的檀口开开合合，正无声地说着什么。
欸？
姑娘在说甚？
她狐疑地仔细分辨，快要行到宫墙下时，才发现主子身旁还站了个人。
宫墙正处弯道口，那人站的位置也巧，远远看着并不能发现，只有等到靠近了才看清。
待看清主子身侧站的是谁，灵儿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在地。她显然吓得不轻，又没有秦玥反应快，行礼屈膝过了头，直接跪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膝盖触地的声音清晰传来，灵儿大声道：“奴婢……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这一下冲击力实在太大，秦玥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她身侧就是裴焱，眼看就要撞上，想要收回脚步时已经来不及，身子往后直直栽去。
秦玥双手胡乱地在空中乱抓，一截柔软滑顺的锦缎布料划过手心，她想都没想，死死地攥住。
与此同时，腰后忽然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掌心，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托，她瞬间落入了一个带着冷厉气息的怀抱。
“小心。”一道沉沉的嗓音在头顶落下，连落在耳畔的气息都微微发冷。
气氛凝固了一息，秦玥终于在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她立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玄色，四爪蟒纹用金色绣线绣制，在日光下尤其耀眼。
这是……这是？
她蓦地瞪大了双眸，眨了眨，又眨了眨，不知何时，她竟攥住了男人用料上乘的衣襟口，攥紧紧的，还给人攥起了褶皱。
见状，她灿灿地松开手，又于事无补地抚了抚显然不能轻易抹平的褶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是“咚！”的一声，落轿和侍从累得喘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众人手忙脚乱的跪地声：“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动静之大，比之刚才更甚！
“起来吧。”裴焱嗓音淡淡，威严中带着冷厉。
耳侧是男人起伏的气息，秦玥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裴焱怀里，情急间双手将人往外一推，与他拉开了一丈的距离，脸颊发烫，耳垂红得滴血。
宫中人都知，她如今身居凤仪宫，是个替嫁的假公主，与太子并不是嫡亲兄妹，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秦氏是世家大族，从小请了女先生教导她矜持礼仪，男女大防。从前她恪守淑女之礼，不敢逾矩半点，今日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却将恪守十多年的礼法踩在了泥里。
秦玥眼前一阵眩晕，日头渐渐西沉，也不知是今日出糗太过，还是阳光刺眼，她觉得再站在这儿自己怕是要倒地昏厥。
她悄悄拽了拽灵儿背后的衣衫，暗示她快些起来。
灵儿还算机灵，连忙爬起身，轻声道：“姑……姑娘，轿撵已到，奴婢扶您上轿回……”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发现主子正错开太子殿下的视线，朝自己悄悄眨眼睛。
？？？
她哪个字说错了吗？
秦玥望着灵儿半天反应不过来的蒙怔的脸，自我描补道：“喔……本想着乘轿撵去花园散散心，这天色不早，还是回凤仪宫吧。”
语毕，也不管灵儿和侍从是何反应，她匆匆向裴焱行了礼，提裙脚步离开。
一口气走了百余步，进了凤仪宫，背后的那道颇有威慑力的视线消失，秦玥才手抚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
总算是挽回点颜面。
没等她缓上片刻，宫内前厅小道上忽然走来一个婢女，见到她福了福身，恭敬道：“公主，秦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让您空了便去前厅。”
她那假惺惺的继母和两个妹妹入宫了？
秦玥蹙起眉心，点头道：“你告诉娘娘，我立马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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