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带来庄子上的人多半不识得时黎，不过听着主家人口唤殿下也大约能猜出这人是谁，苏府的规矩虽算不得多严苛，但府中下人却都还机灵，未等苏夫人吩咐赶忙就将李嬷嬷带了下去。
庄子上的人多半被时黎的处置吓着了，都噤了声待在原地不敢动弹，一群人这样围在府门口不成体统，时黎脸上那一长条疤痕在亮如白昼的灯火映照下看着也十分显眼，苏夫人顾不得查问缘由，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先叫人清理出会客厅来。
“殿下也受了伤，不若在寒舍休息片刻，待请来了大夫一齐看了才能安心。”
时黎原本也没打算走，故而也不与她客气，微微颔首跟着苏琅琅的软轿径直就往内院走。院子里的事是瞒不住的，庄子上更是如此，苏琅琅方才从外面归来，便有人去给李主管报信，他悄无声息地撤回了举着火把搜山的人，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
他与医女是同时到府中的，便顺道将人带至苏琅琅的院子里。背着药箱的医女神色疲倦，这附近几个庄子只这么一位大夫，她一向不能睡踏实，今日更几乎是被苏府的人吓醒的，已经习惯了深夜被人叫起出诊的医女勾住下滑的药箱带，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病患。
苏琅琅满是泥泞的外衣已经被披风牢牢盖住，整个人靠在美人榻上发呆，只露出草草包扎的左手和翘在矮凳上肿有一指宽的脚踝。
“小姐摔在哪儿了？”她当下药箱又示意站在一边的绯云帮自己把屏风架好，自己卷了衣袖捏着肿胀的脚踝左右翻开，“这看不出什么来，得将鞋袜脱了。”
绯云诺诺应下，小心翼翼地帮着苏琅琅脱了鞋袜，原本白皙纤细的脚踝黑紫一片，从脚背至小腿全都青红肿胀，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瞧着模样便是伤得不轻，这些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与日日在庄子上乱跑的庄户人家不同，受了点伤便哭天抢地地嚷嚷，还未碰到伤处就要哼哼唧唧地叫疼，医女此前也替这些人家的孩子们看过诊，实在是麻烦得很。
原本她也不愿意来苏府看诊，不过来寻她的人实在给得太多了，她没法拒绝自己眼前那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银子，她提前忍住可能发麻的头皮，耐心且温和地安抚，“这得摸一摸骨头才知晓有没有断口，小姐忍着些。”
苏琅琅哎了一声还没准备好，脚上密布的神经便带着抽痛叫嚣着一拥而上，半边身子传导着针扎般的疼痛直往头皮里钻，她咬着下唇能忍着不叫痛失态，却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的激灵和密布额间的冷汗。
医女小心检查着她的伤处，力道不轻不重地一下接着一下顺着脚背直至小腿，苏琅琅硬是生忍了下来一声不吭，直至她停了手，苏琅琅都未敢松下紧绷的神经，“骨头都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看着严重。”
“劳烦小姐脱了衣裳，让我瞧瞧身上的伤处。”
绯云闻言赶忙掀开一边的衣裳，指着腰间毫无痕迹的皮肤很是着急，“我家姑娘身上没有什么伤处，可按下去又说有些不适，也不知是否伤了肺腑。”
这会儿医女倒是没有说话，连着将她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也看完了，又细细诊了脉才道，“都只是皮外伤，内里没有什么伤处，身上是一时扭住了劲，歇几日便好。”
“劳烦您这么晚出门看诊。”此前看着时黎对待自己的态度就知晓自己应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难得伤着显在身上看着严重，“府中去请的人若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她重又给苏琅琅清理了一遍手上的擦伤，嘴上说得轻松随便，给她上药包扎的手却是小心又稳当，“做大夫的，哪天不遇见这样的事？夜里出诊都是要紧的病症，何况你家出的出诊费实在很多。”
苏琅琅听她这般解释，觉得很是有趣，待她开完了药方教会了绯云如何换药包扎，她才又道，“不过你却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小姐了，方才那般查看伤处都不哼上一声，比寻常人厉害许多。”
她掐着下巴边说边点头道，“比庄子上的庄户们都厉害，便是他们扭伤了脚，被我那样一捏，也得疼得哭天抢地。”
“那我便当大夫是在夸我了。”苏琅琅一手勾了披风，将自己重又裹了严实，“我家里还有一位客人也受了些伤，劳烦您也去瞧瞧。”
医女收拾着自己的药箱，漫不经心地问她，“来时见了一个脸上有伤的，小姐说的可是那位？”
会客厅就在往这院子来的必经之路上，时黎当时在会客厅里坐立不安，苏夫人又在厅上坐着，他碍着礼数不能轻易挪动位置，只是那头都快伸出会客厅，自己往这院子里来了。
苏府灯火通明，那张还算俊秀的脸上平白多出一道血痕来很难不叫人多看两眼，她扫了一眼便知是林间的叶子割出来的，“那位没什么大碍，看着气色比普通人都好上不少，脸上的痕迹也不深，过不了两日就能长好。”
那位一眼看上去便是习武之人，身材健硕手中有长期握剑留下的厚茧，她看过去还未打量完他的模样，便被一道不甚友善的目光扫得心头发慌，那是独属上位者的威严，纵使面上看着着急，也不能掩盖他眼睛里的狠厉，像是谁得罪了他一般。
这样的人那点轻伤，哪里需要大夫来看，医女锁好自己的药箱，急着离开此处，还未开口告辞就被苏琅琅拦住，“还是请大夫去看看罢，左右也是顺路。”
话音刚落，绯云便很是识趣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对小巧的纯金打造的金鱼放在她手里，“大夫您医术高明，瞧上一眼也好叫我们安心，劳烦您了。”
医女对着手心的一对金鱼实在有些舍不得还回去，她犹豫了一会儿，便将东西塞进了自己的钱袋，“那是个不好开罪的贵人罢？看着就厉害。”
苏琅琅点点头，却没有说太多别的，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他家里的长辈厉害，若在他脸上留下疤痕，我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安心吧。”医女拍着自己的钱袋，冲着这个很是厉害的小姐挑了挑眉，“保管不叫他留下一点疤痕。”
……
带着医女来的李主管已然退了下去，绯云受了苏琅琅的示意，将人送去了会客厅，见着里边的两位还在说话便转到厅堂的后面偷听。
时黎将事情拈轻避重真假掺杂地同苏夫人说了，“前几日在寺中见着苏小姐，向她讨要了一些凝神安眠的香丸，原本是说好了要让下人来取，却没想到临时接了一桩差事，明日就得回城中准备，因怕失约，晚辈便自己来取了。”
他认错认得很是恳切，姿态又摆的极低，好像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一般，若是自家女儿未曾交代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苏夫人真就要被骗了过去。
“因着怕失约，所以深夜潜入苏府，私见府中的小姐？”苏夫人嘴角含笑，慢悠悠地问着话，“这是哪里的规矩？”
“见面便见面，两人又如何跑去了庄子外面，带着一身伤回府？”
她一字一句问得仔细，显见得不想让他糊弄过去，时黎自小到大被这样盘问过许多次，寻常人根本问不住他，不过转瞬之间，他便想好了说辞。
“晚辈深夜来访吓了琅琅一跳，因在后院闹出了动静，又怕被人瞧见难以解释，晚辈便想着将她带到竹林避一避。没想到我们两人在竹林里迷了路，一路往后边的果林去了。”
他骗人骗得也很是诚恳，不但能将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还能给苏琅琅想一些功劳出来，“好在琅琅记性好，记得从果林出去的路，这才七弯八绕地转到了向阳庄的外边。”
“山路难走又没有光亮，也是晚辈不甚小心走了神，未能及时扶住，才叫她摔倒在地，此事的确都是晚辈的过错。”虽知晓苏琅琅多半只是些皮外伤，他也仍旧很是懊恼自责。
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苏夫人听得出来，时黎前边的那些话说的流畅但却真假掺杂，后边这句自责却是真心实意的，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自然也清楚，此事多半两人是约好的，怪不到他一个人头上。
不过他今日的担当，却是让她对时黎原本的看法有了些许改变，原本觉得他仗着皇帝的宠信意气用事，又因着他从前的那些混账事对他不甚满意，纵使是宴会上见过几次，也并未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可今日她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位世子殿下的不同来。
苏夫人抿着嘴看着眉头轻锁的时黎，好半晌才移开视线，会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实在说不了什么别的，她轻叹一口气，看向外边扬声道，“劳烦大夫久等，请您再进来看看我家客人的伤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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