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交心

【长夜未央18】

        天还未亮，落漪便快马加鞭赶至昆仑，昆仑的山禁未变，她没有通传，而是独自悄悄上了山。

        袅袅仙雾笼罩着看上去并不真切的宫殿，殿宇前镇守着两只石雕的神兽。正所谓四季更替，恍若瞬息，千年光阴，神殿往矣。

        一时间光阴倒转，思绪纷飞，隐约想起她初来昆仑时的情景。

        五年前，落漪不情不愿，跟江岚在神殿前扭捏了好一会儿，还引来不少昆仑弟子的目光。

        江岚先是软磨硬泡，后是威逼利诱，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落漪就是不肯妥协，当时的她青涩懵懂、顽皮叛逆。

        不知不觉间，落漪走到了学堂，静雅的屋舍里充满了书墨香。她透过窗，看到教书先生正一字一句地讲着晦涩难懂的古籍，座位上的弟子们各个听得专注。

        不像她当年一上课就打瞌睡，不知被罚抄了多少遍门规戒律。她还特缺德，总能拉到几个垫背的一起挨罚，每次莫离都会在旁陪着她写完。

        昆仑的听学生活循规蹈矩，对于落漪来说实在是枯燥无味。学堂上，她最爱做的两件事，除了躲在书本后面做白日梦，就是跟左邻右舍交头接耳。角落里经常冒出她嘀嘀咕咕的声音，好几次都收到先生迎面扔来的毛笔和书简。

        雪女峰也有诸多规矩，但没有昆仑这般令人头疼，令人发指。落漪是江岚单独培养的，人虽然淘气了些，学识倒是一点儿都不浅薄，武艺更不亚于昆仑的任何弟子。

        落漪的大哥龙珏更是个洒脱自在的人，落漪跟着他闯荡江湖的那几年，甭提多逍遥快活了，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江岚嘴上时常念叨，后悔让龙珏带落漪下雪山、入江湖，说是长世面、学本领，可落漪归来后，江岚只觉得她越发难以管教了。

        为了让落漪定性，江岚将她送至昆仑听学，待她变得成熟稳重些，便把雪女峰的掌门之位归还于她。

        落漪的父母殉世时，她还尚小，无法担负起一派掌门之职，就由江岚暂代。

        那时的落漪无忧无虑，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天塌了，有大哥顶着，闯祸了，有师姐善后，不似现在烦恼诸多，瞻前顾后。

        落漪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她又是神族之后，武学造诣更在同龄人之上，与昆仑大弟子云逍不分伯仲。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她与云逍在校场那一场精彩的比武，看呆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落漪站在山丘一眼望去，校场上的弟子们挥汗如雨，云逍在队伍里纠正他们的动作。

        莫离天赋异禀，又受师尊重视，因此招来不少同门师兄弟的嫉妒，恰巧他还是个不太爱说话、性子又淡泊的少年。

        所谓人善被人欺，一些吃软怕硬的师兄们经常指使他做事，甚至捉弄他逗趣。而莫离谨记师尊的教诲，万事以和为贵，不与人计较，十分忍耐。

        落漪看着他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总吃亏的日常令人捉急，便把在江湖上学到的整蛊招数全都使在了那些恶人师兄的身上，替莫离出气。

        落漪向来不惧人言，也不吃贤人圣者以德报怨那一套，那些欺负过莫离的师兄全被她收拾个遍。她背景大，后台硬，人又刚，那些倒霉师兄们也只好认怂了。

        炊烟缭绕的庖屋浸染在落日的余辉里，香味扑鼻，落漪路过此地，远远就看见黄盈盈忙碌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通常在为弟子们准备晚饭，她做得一手的美味佳肴，昆仑的伙食一向由她负责。

        落漪对厨艺这块说来惭愧，她只会品尝，有一次心血来潮想要大展身手，结果弄得鸡飞蛋打，差点把房子点着了。

        百里林海郁郁苍苍，落漪沿着树木夹道的山间小径一路向上，昆仑乃是繁华落去的净土，清幽安谧，此言不虚。

        通往莫离住处的路早已印在落漪的脑海，当年不知来来回回跑过多少趟，不用特意去想、去找，而是自然而然就能走到那里。

        苦涩的药味越来越浓郁，落漪的脚步在房门前戛然停住，她听到屋内莫离和清瑶两人的说话声。

        落漪悄然移步至窗旁，眼前的画面是清瑶在喂莫离吃药，莫离的身体看上去还很虚弱，脸色发白，但见到他已经醒来，心里面踏实了不少。

        夕阳西下，似火的落霞映照着落漪所站的云台，山泉潺潺的水声扰乱着她的心绪。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落漪闻声回眸，眼中一袭青衣婉丽。

        两人并排站在云台之上，望着黄昏落日，山中白鹤飞鸣，不免心潮起伏。

        清瑶先开了口：“莫离的蛇毒已经解了，师尊耗费半生修为逼出了他体内的蛇毒，故而闭关修养了。”

        落漪的嘴角扯出一个笑颜：“我听学的那段时间就发现师尊极喜欢莫离，如今竟愿意用半生的修为救他，这份师徒恩情怕是难以回报啊！”

        清瑶转头看向她：“莫离要寻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闻言，落漪怔了怔，她本就没想隐瞒，一直未表明，一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是不知道如何说。

        清瑶快人快语：“你不必想理由搪塞我说不是，姑娘家的直觉向来很准。”对视的瞬间，落漪见她的眼瞳里好似隐藏着千思万绪。

        清瑶朝前几步，青翠的颜色映入眼帘，触景生情道：“原本我们在药王谷无忧无虑地生活，直到你的身影在莫离的脑海里出现，他开始有了困扰……”

        落漪的心里不禁泛起了涟漪，清瑶又缓缓道：“莫离是个固执的人，他执意要找回失去的记忆，可师父不允许我们出谷。我不愿看他整日忧心忡忡，便偷偷带他离开，陪他一起去茫茫的世间寻找，可我内心是很不想让他找到的。我想着等他找累了，肯放下了，我们就回家……”

        清瑶欲言又止，落漪看出她在犹豫，似乎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落漪脸上挂着微笑，笑容温和：“无妨，想说什么就说吧。”

        清瑶推心置腹地说：“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可能是莫离一直要寻找的那个人。但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做不到成全，而且我之后也不会跟他说。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互相陪伴了四年之久，我对他情意远比你对他深的多。”

        落漪“噗嗤”笑道：“原来你这么坦荡啊！”她心中已经释然：“谢谢你啊！跟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

        “我以为你会生气，说我自私，说我无耻呢！”清瑶语落，她们相视而笑，卸去一身的防备。

        “那我给讲讲我和莫离的故事吧……”

        清瑶点点头：“好啊！”

        落漪娓娓道来：“少时，师姐送我上昆仑听学，是为了让我改改心性，我跟大哥待久了，身上的江湖气太重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我结识了很多重要的朋友，莫离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初见是在雪女峰的梅林，当年我跟着大哥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人，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莫离这般清澈如溪的少年，我很好奇他为何可以如此的干净通透、不染凡尘。”

        “后来龙灵山庄出了很大的变故，大哥坠崖身死，所以我不得不离开昆仑，再入江湖。我曾跟莫离约定，待我回来，我们就一起云游四海、仗剑天涯。可事与愿违，魔族肆虐，天下乱了套，正邪之战一触即发。”

        “落日崖之役，师姐离开了，我必须要肩负起一派掌门之责。等我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去昆仑找他时，云大哥告诉我，莫离请战去了落日崖，便再也没有回来。”

        落漪深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无休止地寻找，总觉着心中有愧。如今见他平安回来，虽然不记得我了，但心里的欢喜总归是大于失落的。”

        “我今天从山下一路上来，回忆了很多在昆仑听学的点点滴滴，确实挺留恋的……那又如何，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已不复从前。我嫂嫂说的对，若追不回过去，那便重新开始吧。”

        清瑶道：“你远比我想象的更通透、更勇敢！你真的不见见莫离吗？”

        落漪摇了摇头。

        “你不打算告诉他？”

        落漪想了想：“既然莫离无恙，便已足矣，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

        缘来又缘去，或是天意。

        两人相谈一夜，时间流走，白曦初照。

        清瑶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北海……”落漪顿了下，不觉莞尔：“那里有人在等我！”

        落漪跟青瑶道了别，山谷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风带过阵阵碧涛，其间有鸟雀啼鸣。

        落漪至山脚，远远望过去，台阶之下站立着一位白衣公子。

        一点紫红缓缓升起，天穹之下，黛山为衬，百花为聘，他来接她。

        落漪吃了一惊，微微失神，她见慕枫丰神如玉，倜傥出尘，满满笑意向自己走来。

        落漪道：“你怎么来了？”

        “怕你反悔失约啊！”

        “看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慕枫又不正经：“那多亏了阿落多天来的贴身照顾，才使我恢复的这么快啊！”说完，他便牵起落漪的手，迎着朝阳，迎着风，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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