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月夜花市灯如昼（二）

　　雪梅换了一套平常百姓姑娘家穿的素衣素裙，摘了碧翠玉簪，只腰间佩一墨绿玉牌，再加一件披风戴上帽兜遮去些容颜。这花市不光平民百姓来，达官贵人也常常会在这一日出行逛市，图个热闹，图个生气，不比庭院深深死寂冷清。
　　在这官道上的花市穿行着，看看左手边，有开得姹紫嫣红的芍药花，而瞧瞧右面，又有点点丛生的满天星，前面还有朵朵连枝的梅粉玉兰花，被市人扛在肩上，还有被浸于浅浅水盘中的木槿花，还有潜石之中的水仙，还有......
　　雪梅的眼睛简直是应接不暇，直觉得眼花缭乱，又新奇异常，虽然迎风阁中花花草草也是品种繁多，其中更是不乏名贵之类，然而却也不比这百花闹市，雅俗共赏，怎样的花算美怎样的花算稀奇都不必别人说了算，自己才是这真正这赏花的主儿，没有繁文缛节没有规矩约束。
　　雪梅挑挑这簇又拣拣那枝，自己舍不得放下，又加之市人的能说会道，这个说姑娘你已倾城然而拿着这株花更添绝色，那个说姑娘这个花正恰好称了你，你和花各有千秋，两相呼应，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不一会儿手中便已捧一把似锦繁花了。
　　雪梅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每个买花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她闻之还是要脸红一笑，她自觉并不如他们所说一般，但对于手中之花，一旦拿起就再难放下了倒是真的。有花堪惜直须惜，莫待无花空看枝。
　　看着手中的映山红、白茉莉、淡樱花、嫩梨花，手中黄红浅绿、大小繁稀一应俱全，雪梅不禁想着回去应将它们放入床前几上的绿玉大肚花瓶内还是窗牖台上的青瓷细颈瓶内，又该将谁和谁摆在一起，如何规整。正于袅袅的手中余香入神地想着这般事物，雪梅并未注意到拥挤的花间道正有一帮盛气凌人之众迎面而来。路边的花童、小商小贩们原本烦躁的吆喝声，在这帮人的脚步下竟相继安静了下来，只见这帮身材健硕、身着奇装异服，面上又戴着一副不饶人的态度表情的人踩花踏盆地行过，不时毫不客气地拿起几束花左右触捏，热闹议论，遇到不以为意的便直接掷到地上，蹂躏而过。待这群人行过各自摊前，才有市人的吆喝声渐渐此起彼伏战战兢兢地响起。
　　前行的人无不小心避让，怕得罪的是哪门贵族豪强，惹祸上身。雪梅并未察觉身边的行人在渐渐散去，不过小小一花径本也没多少人可并排行走，雪梅只是觉得身边稍稍松快些了。于是，便放心地迈开了些步子，不想来人也正目无旁人地高声地议论着这都城花市如何如何矫情小气，这国家不兴武力不兴明政尽是兴些这般无用耗神的玩样儿。就这般，你不顾前面，我亦不看脚下，雪梅一头便撞上了来人，惊呼一声，花枝被撞折了一些，花朵应声落地。
　　四周一片寂静，刚起的吆喝声又断然停止，周围的市人都静静地瞪大着眼睛瞧着，也有在不远处逛市的人都默默聚拢来，有好事的悄声说：“瞧这一帮人那么凶悍定是不好惹的，这位姑娘一不小心可要酿大祸了！”旁边的同伴用胳膊肘顶了顶这个多嘴之人，教他不要多嘴以免引火烧身。旁观之人中亦有唏嘘慨叹之徒，都在静观这情景会如何发展，但多半人都以为雪梅是凶多吉少了，亦没有人敢上前相阻。
　　走在那帮人前头被撞之人这才回过头来，本想怒斥来人，不想一回首便看到了这般佳人，雪肤粉肌，精致的脸庞虽然藏于帽兜下却仍是容光照人。
　　雪梅见到对方身形健壮，要是没有眉角刀疤还算英气，可是刀疤一添更显阴戾，此时正正饶有兴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自己，还伸手过来似想碰她脸庞，便别过头绕开他的手不去看他。
　　只柔声却冷冷说道：“小女子刚才行路时正想着别的事，没看见前面有人，在这里赔罪了。”
　　“无事无事！若是常人相撞，那是要抓要打。”
　　说着，刀疤眉一狞，语气中尽是不屑与狂狷，旁人听闻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转眼那人又将面目一收接着道：“只不过姑娘自然不算常人，香粉入怀如何能不喜欢？”说罢，便同他身后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皆一口冷气。
　　未曾想，雪梅却不冷不淡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当好汉已原谅了小女子，多谢好汉放行了。”
　　说完，便抬脚侧身欲从壮汉身边绕行而过。路人皆好生佩服这撞人的青涩姑娘看起来并不十分害怕，言行举止间反倒透出几分冷静沉着，不敢上前的路人都巴望着这位姑娘就这么过去罢。
　　不想那壮汉也举步望这里一挪，正好一堵墙一般又挡在雪梅前面，要不是雪梅及时止步，便要贴在一块儿了。
　　“哎，姑娘，你瞧我们真是有缘，你要望这边走，我也想望这边挪挪让你，不想又到一块儿了！你说如何是好？对了，这些花是刚才姑娘掉的，我把它捡起来还给姑娘，姑娘可要怎么谢我？”
　　那壮汉边说边大笑道，却好不令人胆战心惊。这被他还回去的花是刚才被撞折的那几只，残枝败叶，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拾了起来，娇鲜嫩小的花被攥在这双粗壮手掌中，更是瓣蕊凋零，被揉搓皱巴得不成样子。
　　众人只觉得这壮汉如此凶狠蛮横，雪梅八成也躲不过这般的命运了，真是可惜可惜！
　　“不必还了，那样我也正好不必谢了。缘分由天定，我于这几枝花无缘，纵然今日将它们要了回去也多半是养不活了，不如新觅花枝。劝壮士也莫要太过强求，你我今日终究也只有这一面之缘，若把此当作缘分的话，现今已经了了。再说好汉既然已经既往不咎了，小女子家中还有老母、兄弟需要照顾，又在花市游荡已久，在此耽搁不得了，还请好汉放小女子早早归去罢，免得家里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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