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月夜花市灯如昼（四）

　　艳黄的华花郎散缀在两人之间的脚下，他的身侧，她的面前。
　　她低头稍作思量，才抬起有些羞赧的小脸：“今夜是花市灯会，不如我邀请夏公子同游同赏作为报答，不知......公子可否愿意？”为难良久，她还是如此说道，相比于刚才为人所难，现在向一个自己难有好感的人提出邀请又算的了什么？
　　那不断摆弄扇子的手一停，像是有些犹豫。
　　雪梅更是忐忑了，她从未如此主动地开口相邀，更不用说对方是她长久以来被其视为敌人的人，若以同样的心情，对方开口拒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雪梅并不想欠下这一份人情。欠人人情留人口舌，这是雪梅从来都不愿做的事。
　　她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了，好似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慌张，雪梅深吸一口气，顾自想道：“为何要为此人焦灼不安？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反正我谢意已达，是否同去但看他意，如此便罢。”
　　那人转过身来，正瞧见雪梅低着头深深吸气的样子，一边嘴角微微上提。待雪梅抬起头来欲看他反应如何，他才立马隐去面容，改成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原本我只是办事途经此地，既然雪梅姑娘也算是我的朋友了，顺手一帮，也是份内之事，”雪梅心中一凛，微微一叹心想果然如此，不想对方话锋一转道，“不过雪梅姑娘既然有意相邀，我又怎敢拒绝？刚才那位苦苦相邀还不能令雪梅姑娘点头答应，现如今姑娘反而相邀，自是我夏某人的荣幸了！”说着面朝雪梅双手秉扇作一揖状。
　　雪梅更是面红有加，并不为之羞涩，只是这话中带刺，玲珑心的雪梅怎能听不出来，可对方毕竟话语中也护全了她的面子，她亦只好忍了性子以免出言不逊自拂颜面。
　　不就是逛个花市么，就当是还他一报。
　　雪梅默默走在他身旁，顾自瞧着街边花案，刚才的一把花折了不少，失落之余还想添些，希望满怀而归。
　　正看着道边令人眼花缭乱的繁花出神，忽然眼前多了几枝梅花，最前头的一枝是白红并蒂梅，这暮春之际还有梅花本就稀奇，还是一根枝上抽出红白两色梅的，更是罕见，雪梅再一细看，后面那一枝亦是有所不同的，其上梅花皆朵朵白粉掺杂相融，开得正盛，花枝招展，露水莹莹，两色交相辉映。
　　“雪梅姑娘可也觉得这几枝梅与众不同、如下凡仙子般出尘绝世？我刚才于摊市前看到就将它们要了过来，看雪梅姑娘甚是喜欢的样子，就赠与姑娘了罢，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也不算辱没了这几枝阆苑仙葩。”
　　雪梅这回是真羞红了脸，亦惊亦愧，想自己得罪他也不是一时半刻了，他却不计前嫌，还买花相赠，话语还这般客气，是自己一向来看错了吗？还是他想用这样的法子就简简单单将自己收服，免得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男人骗女人向来不需要太多的筹码。
　　雪梅有些捉摸不透，于是，便只道：“你有鲜花，我可没宝剑，这花珍贵，定然价值不菲，更何况我还欠你一个谢，现今我倾囊相购，这样两不相欠，亦还了人情，可好？”
　　“哦，原来雪梅姑娘是想与我两不相欠啊？姑娘就这么嫌弃于我，不想与我有丝毫牵扯吗？”夏沐风作若有所思状道。
　　闻此，雪梅愈加羞愧地错开了夏沐风的目光。本以为对方还会出言刁难，不想，夏沐风爽快地道：“好，既然雪梅姑娘定要将它买下，我又岂有不卖之理，这样罢，一文钱，我就将它卖与你了。”
　　一文钱？道边茶摊买碗茶水都不够，就连在路上遇上乞人行讨也要扔出去两三文钱才够打发了那些黏人的乞丐，更不用说买这奇珍异花了。雪梅原本想至多也是比平常花柳多出十几倍价钱吧，身边银两应是足够的，即使不够也可暂时赊欠，回了迎风阁后待他日再还，只是不知这人可会让自己赊欠，正想着到时又该如何应对时，这“一文钱”一出，一下搅乱了雪梅心中的棋局，让她一时手足无措，惊诧的目光又即投向了夏沐风。
　　夏沐风伫立在街市中央风度翩翩地冲雪梅一笑，好像一直以来失礼的都是雪梅，差些令雪梅忘记了迎风阁中他严酷鸷厉的情形，差些令她以为自己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太过偏激，太过一厢情愿。
　　其实失态是真，但也是情有可缘，而且作为这个源头的自己还罪无可赎，雪梅如此想道。
　　可是如今又该如何？一文钱，真拿一文钱来买花显得自己太过小器，竟然连一文钱也要斤斤计较，可是不出，自己都说过要两不相欠了，岂不是让她立马食言，这可怎么办？
　　雪梅刚才已顺手接过了夏沐风递来的梅枝，而如今又不好还回去，亦决计不舍的，正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在那儿香眉冷皱，暗自心焦。
　　过往人流从二人身旁穿梭来往，川流不息，两人如同湍中青石，便这般伫立于热闹的街心，夏沐风在她面前静静微笑等着她的回应，雪梅现在直想脚下有个洞能教她立刻钻下去。
　　日头西斜，情急之间，雪梅垂下的眸光余角扫见街角一处酒楼，夕阳下红色酒旗鲜黄大字写了“当春花酿”，还有跑堂的正站在酒楼门口旗帜下吆喝：“自家花酿，甜香不醉，醉亦不熏————好比那瑶池天边————琼浆玉露！”
　　雪梅当下便忙回道：“好，一文钱就一文钱。不过今日我还你多于一文钱的，走！”
　　说着，只管急着解围的雪梅便什么也顾不上地拉上夏沐风的手，从湍流中穿行挤将出来，直冲大步打不来到跑堂跟前，大眼对小眼。
　　那黑瘦跑堂的被雪梅的突如其来、来势汹汹一噎，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慈眉善目的并不像是来寻仇找茬的，便想当着“不善”来客的面夸耀上几句，拉客进店，不想雪梅已抢道：“你这儿有什么花酿？我要你这里最贵的，来上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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