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其中另有曲折意（二）

　　说完便又觉双颊有些泛热，低下头去，眸中噙满了泪水，要将手放下去，不想却被夏沐风一把抓住。
　　夏沐风另一只手轻柔地托起雪梅的下颌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缺乏血色的嘴唇划开一道弧度，道：“我自然比别人更清楚自己是谁，我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自然不会这么轻易便被区区风寒击倒，我要面对的敌人可是比风寒可怕千百倍！况且，我堂堂一国之君，又如何能将自己心爱的女子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君主，岂不是比废物都还要不如？”
　　雪梅感受到夏沐风捏着自己手的劲力和掷地有声的话语，若不是正瞧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副憔悴的面容，恐怕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正在病中之人。
　　夏沐风却不知道，他越是如此说来，雪梅越是自责悔恨有加，她突然觉得自己欠夏沐风的已经愈来愈多，似乎已成了无底洞，须得用她一生去偿还。
　　雪梅呜咽哽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殷伯的责怪是对的，若此时从夏沐风口中听到的是失望之辞，甚至是无言以对，都或许会令她还好过一些。
　　可是为甚么，为甚么他偏偏要这么说？
　　殿中一片寂静，只断续几声夏沐风的咳嗽声，似乎撕心裂肺，应是空荡荡的大殿夸张了声音，应是牵动了雪梅胸中心肺。
　　良久，早已不觉露出些许疲惫的夏沐风道：“雪梅，别哭。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你提到要留住迎风阁阁主一命。那若是......将来，我为那人所胁迫，你可会如在我面前力保留他性命一般为我保得一命？”
　　雪梅知道夏沐风为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只是想要雪梅一个是与不是的答案，想要知道雪梅的心。
　　雪梅稍一怔愣，才发觉自始至终，她似乎从未想过他也会输。
　　“我要听真话，你不必安慰我……若是你不愿，我也好趁早死心。”说着，将目光移离了雪梅。
　　她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去，平定了心绪，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为理智镇静些，道：“或许会罢。”
　　听闻此言，夏沐风眸光便有些黯淡下来。
　　殷伯在一旁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想道一句，何苦！
　　不想雪梅双手改握了夏沐风的手，道：“不知道为何，从与你初次相见到现在，我从未说过一句假话。或许先前是为了气你，但现在绝不是为了安慰你。”
　　夏沐风眸光一闪，却仍紧闭着干燥的嘴唇不语。
　　雪梅继续道：“如果你那时还未病死，或者未恼了我，我便拼死替你求情。”
　　夏沐风终于展颜微笑了，道：“有了雪梅这句话，我这病便已经好了大半了。”
　　他没笑两声便又一个劲地咳嗽起来。
　　雪梅忙道：“你这便好好休息罢！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夏沐风却像是未曾听到雪梅之言，用未被雪梅握着的手去抚雪梅的耳旁发髻，道：“听闻迎风大典对于你们是犹如婚丧嫁娶一般的大事，可你看你为何如此不重视？今日如新嫁娘般的人发髻上却连半点饰品也无。还记得那日我们从八宝楼取得的玉石花吗？我已命人将它做成了簪子，你便戴上罢！”
　　说着，躺在床榻之上病怏怏的夏沐风竟从自己袖袋之中取出了那只玉花簪。
　　雪梅立时一怔，自己从未想过有出嫁的一日，迎风阁的女子若有擅自离了迎风阁的，大多都如江湖女子一般无依无靠、风雨漂泊，而出嫁，嫁给一个值得依靠、托付一生的对的人，于她们来说又是一件多么奢侈的妄想。
　　雪梅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支玉花簪，连嵌着玉石花的金簪都是经了精心设计打造的，心中百般滋味。
　　“好看么？”
　　雪梅微笑道：“好看！好看！我这便戴上给你瞧瞧！”说着，便将玉花簪插在了夏沐风刚才抚过的耳后发髻上。
　　“雪梅今日甚美！”
　　雪梅生生地忍着泪，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夏沐风也露出了少有的放松的笑容。
　　雪梅心道：“只要你的病能好起来，你要我做甚么都愿意。”
　　只听她道：“你尽可放心养病，近日迎风阁中并无甚异动，朝堂之上也尚在揣测之中，不日你若养好了病，那些蠢蠢欲动的便也就来不及动手了。”
　　殷伯在一旁道：“是啊，雪梅姑娘说的不错。主上既然问清楚了，便可安心了。早些好起来，才有精力理顺朝政之事。”
　　夏沐风点了点头。
　　出了殿门，下了台阶，雪梅对殷伯欠身一福，道：“殷伯，雪梅在此谢过了！若不是殷伯传信，我至今还蒙在鼓里。总归是我负了他的情，他要是有什么差池，雪梅定会悔恨终身。”
　　殷伯似是看穿了雪梅的心事道：“其实本来应该是我谢雪梅姑娘的！主上得此风寒，今日太医言，此番凶险非常，若是熬不过恐怕就要陨命于此了。这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奴便想着请姑娘过来一趟，两人也好就此说个清楚。老奴是看着主上长大，能看出此番主上是对姑娘用了真情的。而主上有苦一向都不肯与人言说，只在心里默默忍着。姑娘若此番说的果是真言，那么老奴便恳请姑娘做主上的知心人，也好一分主上心中之苦。”
　　雪梅闻言，回身朝身后已远去的孤寂沉默的大殿瞧了一眼。
　　为何他总是同这大殿一般，对自己之事永远沉默不语？是没有信任之人？还是不愿他人分担烦忧？
　　直至上了马车，雪梅才对殷伯道：“殷伯，你放心，我定会帮他。”
　　殷伯点了点头，当雪梅是默认了。
　　其实雪梅心中仍未全然放下，要她立时回答，她是答不出的，她不是此般绝情之人。
　　回迎风阁的路上，雪梅心想着，该上些心了，之前从未在意过参昴与夏沐风之间的斗争，而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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