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再回首深情那堪（一）

　　这突如其来的恩旨令她不知所措，总算她对他的情感有个着落，有所圆满，可方才那冷若冰霜的态度、将其他姐妹共同纳入宫的旨意更令她捉摸不透。
　　“至于昨夜卷起大火的迎风阁，事出不祥，应及时拆除，不得再建此类不祥之地！”参昴将香桃搀起后，复又面向众人道。
　　季似晴扶着雪梅的双手一颤，此语一如晴天霹雳，将她身子震得不禁簌簌发抖，双手速而冰凉。
　　幸而雪梅心神不在此处，并未察觉。
　　这迎风阁却是季似晴的命根子，本来今早上见其为大火烧毁大半，已是心灰意冷，计划着或许能重建修葺，整顿得富丽堂皇更比从前，不想现在这迎风阁却连重生的机会都不再有了，那她白氏的百年基业确真要亡在此刻，亡在她手里了！
　　她万不曾想会是如此结局，竟会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情刺就了她心底最痛的伤。
　　原先的她曾决绝地认为两样皆不可失，可现在，她好像已经两样皆逝，而且再无挽回的机会。若是让她重新选择，她定然是要抛弃一样的。可是如今，只余黯然神伤的她在这殿中央，周围一切都仿如虚幻泡影，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存在于世，飘荡无依。想问自己曾经寻找之物在何处，却只余满腔满襟的心念俱焚，与吹灌衣袖冻彻心骨的西风。
　　西风欲冷，北风将至。
　　城霜倒是面容不惊，略微舒展的嘴角竟似是有些满意现在的结局，其实哪种结局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只是所走的路稍有不同罢了。她真正关心之处只在于雪梅到底走哪一条路。她轻轻地扶着雪梅，只盼她早日明白自己的苦心。
　　恨有时候比爱更能让人看清现实。一个不爱你的人也比一个爱你的人能给你更多的自由。
　　殷伯恨恨地看着参昴，不禁气得牙关咯咯作响，双目血丝充盈，再望向一旁面色惨白的雪梅，只得无奈安慰道：“姑娘千万保重！”言毕，便背着夏沐风疾走不待，健步如飞。
　　望着殷伯和夏沐风渐渐远去、相叠的身影，消失在重甲兵卒之间，消失在愈发暗沉的宫阙天宇之间，雪梅尽觉得脑中一片昏沉，仿佛天旋地转，乾坤倒置，身子一轻就倒了下去。耳边仍盘旋着沉闷的声音，愈发模糊，愈发几不可闻，直至触底。
　　再次醒来已是两日过去，雪梅睁眼正好瞧见一名仕女向外厅疾步而去，整个殿堂之内暖烟袅袅。雪梅瞧见了正坐在外厅之中的熟悉背影。
　　“好生安静。”雪梅稍稍坐了些起来，声音清冷。大悲之后，五官却仍要开着感知这世界，实在是件残忍的事。雪梅只能抑制着不将这些感觉传达心底，不去处理繁复的感情。
　　大概因为这是自小到大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城霜听到雪梅毫无情感掺杂的声音话语，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待侍女将一碗药粥递了回来，雪梅挥手一挡拒了下来。
　　城霜才答道：“是啊，短短两日的时间，兵符轮换，气象更新，新的兵力已经退回边疆，故而宫廷内外皆已一片寂静。”却并未回过身来面对雪梅。
　　雪梅靠近床沿要站起身来，那侍女连忙取来挂在内厅的厚绒蓬衣，替雪梅披上。城霜也站起身来。
　　只见雪梅来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北风呼啸着，伴着雪片一齐刮进来。侍女忙抱着胳膊缩身躲到一旁。雪片遇到暖炉升起的烟尘自是能化成雪水，然而在这窗口却似刀片一般。
　　“的确是气象更新了，都开始下雪了。今年的雪为何下得如此早？”面上话语里仍是毫无生气，不带一丝温度。任由发丝在风雪里飞扬，兜住片片雪点。
　　城霜也走将过来，替雪梅摘去头上的片片雪花。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不穿她在想什么。
　　也确是为她的变化之突然感到一丝吃惊，虽然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人总是需要那么一夕之变的。
　　雪梅又朝门口走去，身边那侍女忽道：“姑娘，桌上这药……”
　　雪梅迈向门槛的步子一顿，转头冷笑道：“怎么，现在就开始住进他的牢笼了吗？不喝又如何？是他吩咐你来监视我的罢？！”
　　那侍女有些惊慌失措的同时又有些左右为难。
　　城霜轻拍雪梅肩膀，对那仕女道：“我陪雪梅出去走走，若是相国大人问起来，你便说有我看着，没什么事的。”说着，披上自己的侍女送上的蓬衣，随雪梅步出了殿门。
　　殿外的北风呼啸得更厉害，似乎刮过殿宇高高翘起的檐角后就变得更犀利了，冰花在空中肆无忌惮地打转。
　　雪梅毫无目的地在宫楼殿宇之间漫步，北风呼呼如冰作的刀片般杂乱扑面，巷里心中却都空无一物。城霜一路跟随，默然不语。
　　这场雪不知不觉下得愈发大了，狂风卷雪，白沙障目，两人便入了一处高阁。宫中刚生一场变故，许多殿宇中空无一人。此时雪梅与城霜走入的，正是平常便鲜有人至的藏书阁。
　　木架书册上已积了不少灰，为了不使这些书籍发霉，平日里便将这座楼阁四面八方的窗都大敞着，如今更是无人在这楼阁里生暖炉，寒风愈发地在楼中我行我素地乱灌了。可是木架书册上的灰并没有扬起，实在太厚了，才没人几天便积得这般厚了。
　　雪梅还未绕过一排书架，楼上的木梯便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两人不禁都抬头向上望去。
　　莫非还有人在这雪天来这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藏书阁么？
　　城霜一声清喝：“是谁？”
　　只见那木梯拐角处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雪梅转身即走，都顾不上掩上掀起的袍角，快步跨出了藏书阁，不管现在阁外的风雪正在目中无人地肆虐着。
　　背后的“吱呀”声也越发急了，城霜身后还有一人疾跟上来，大步流星很快挡在了雪梅的面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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