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再回首深情那堪（四）

　　或许他只是想舍予一些自己未曾有过的情感。
　　“你还是这般不听话，我特意嘱咐了侍女，却还拦不住你。”
　　他仍笑着，手却早已收回来了。
　　“我知道你在生气，可你也不该怨任何人。”见她仍毫无回应，他又道。
　　“嗯。”这回她终于出声了，可却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他不晓得她并非已经想通，他也并不晓得此时她的心中另有谋划。
　　的确不该怨别人，若她能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一刀把他杀了的话。但是他的可怕也就在此，他从不通武技，却能令身边的人服服帖帖地围绕在他周围，或许是另有所图，或许是言语机智，或许是谋略大方。
　　所以虽然未曾察觉，但她还是对面前这个暂时仍温润如玉之人心存敬畏的。
　　“似晴这几日似是病了，你得快些好起来去看看她。”
　　“她怎么了？”说到这儿，雪梅才转过头来看着他，盼着他快快告诉自己。
　　“那么香桃姐姐呢？”她又问，虑及自己的病躯这两日确是难以出去经受那寒冬腊月的朔风，她便索性将没见到的姐妹问个遍，也不知他是将他们分开了，还是安置得相近，更不知她们身上可曾发生什么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自从咏莲坠楼之后。
　　“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不日便将封赏于她。”便再无其他。
　　“香桃姑娘最近似是精神不大好，也正于绿波苑静养呢！”旁边机灵的侍女似乎觉得参昴有些答非所问，便帮着答道。
　　提到香桃，他的面上却还是之前的那一抹微笑，并无甚么变化，若是他人，定会怀疑方才侍女所提及之人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但是雪梅侧着脸，并未看到他的面容表情。
　　“她确实比你要听话许多，所以才最讨喜欢。”
　　“那你可曾爱过她？”这回，换雪梅逼视参昴了，病得缺乏血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参昴一时怔愣，或许是被她由心而生的一股寒气所袭，又或许这个问题是从未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可曾爱过她？你可曾爱过任何人？”雪梅见他有所怔怵，便又顺势加了一问。
　　如果说刚刚失去所爱之人是人世间最为心痛的三件事之一的话，那么从来就没有所爱之人必定不会排在这之后，必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因为这是一种为自我的悲伤，是天大的悲悯。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掐住了雪梅的脖颈，雪梅感受到自那手臂上传来的细微的却无法克制的颤抖，在她的脖颈上无限放大。她感到脑中一阵眩晕，但若能就此奔赴九泉与有情人相聚，她倒也并不会因此害怕，反倒是觉得此番结局最好是来得越快越好。
　　“哼！”雪梅冷笑出声，比她面无表情之时更寒冷，她发觉了，这是他的痛处。她爱看着他受折磨，特别是在他夺去了她本可拥有的一切之后，所爱之人、自由和尊严。这是她唯一能反抗的方式，唯一能伤害到他的方式，唯一能尽快领略自己结局的方式。
　　不想，束缚在雪梅细白脖颈上的力量竟渐渐减弱了，手臂的震颤不再传来，一切又恢复不寻常的平静。只见参昴此时微缩的瞳孔中渐渐重现了往日那般不知喜怒、可怕深邃的目光，连往日嘴角的弧度似也不曾改变。
　　“坏孩子，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于我并没什么干系。”说罢，他平稳起身，仿是未受过任何波澜，屋子内一切重又恢复平静如水。
　　室内两名侍女早已被方才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在他踏出这间屋子之前，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恐又生变，再次置女主人于险境之中。
　　可是直至参昴一脚踏出房门，都未再有其他事体生出，只听他渐行渐远消失在隔间之外的脚步声和自他嘴中发出的平和的语调：“何去何从好好想想，七日之后便是监国册封之大典，亦是你们获取名分的日子，听话的孩子总会有好果子吃的。你是聪明的孩子，该是知道怎么选的……”
　　“新君是谁？监国又是谁？”雪梅方提出此问，便忽如明白了甚么一般，面露惊异之色。
　　“不错，新君不过是个新生的幼儿，而监国，便是我————”
　　参昴刚踏出房门，方才添衣送水的灵巧丫头便急忙上前来将摇摇欲倒的雪梅扶稳了，将其身子扶正了，又喜又急道：“姑娘，主上这是宠幸于你啊！有这身外之名又何愁没有将来衣食宠爱之实，姑娘若是日后好生经营，定能获得荣宠，所以姑娘千万莫要拂了主上的意思才好！”
　　可雪梅却不曾开口说话，她对他所谓的“宠爱”弃之如敝屣，更不信他真有人心至爱，自然全当这丫头的话如耳旁风。
　　“哼！获得荣宠？分得他的爱才是天下最遭殃的事！”雪梅心中默想道。
　　不过，也难得这丫头倒是处处替雪梅考虑，全然将雪梅当成了自己的主子，雪梅对其的戒心也算是放下了一些。
　　几日无事，雪梅静养身体，虽未从心伤中全然恢复，然而听说季似晴的病情仍未有所好转，香桃也已几日未迈出过绿波苑一步，就连往常往来得勤的城霜那厢亦是甚么动静也无，心中甚是担心。想是经历了此诸多事变，姐妹们都受了不小惊吓。因此，想去瞧瞧她们，也好劝解劝解，令她们有所宽慰。她们五姐妹原是这世上最至亲的亲人，现如今已少了一个咏莲，她不想再失去一个了。
　　何况，在姐妹们没安然之前，自己也不敢冒然地独身而去，怕更是令至亲们心灰意冷、痛彻心扉。
　　于是，这日，见连日的大雪渐小，自己身子业已恢复了不少，便让丫头先领了到城霜所在之处去。
　　说来也是奇怪，往日城霜对雪梅的照顾也算是无微不至，少有事体便总是牵挂甚深，时常能令雪梅体会到幼时一度失去的手足之情。然而，如今自己一病几日，怎也不见城霜身影，莫非她那里也是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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