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君心悠悠向东归（二）

　　言罢，并未再有他言。
　　门框下木旦雄硕大如熊的背影并未等来想要的答案，但闻一阵轻鼾声自车后壁前而起。
　　“中原之人多狡诈，您可千万别轻信了他们的言语，到时要后悔也来不及！”言罢，左手一挥便将车帘子与一股猛风关在了身后，车内的最后一丝寒风亦伴随着他的衣角消失在了门边上。
　　车内暖意浅起，却有一人始终无法安宁休憩。
　　躺在最内侧车座上的穆容眉头一阵紧簇，良久，才似内心苦苦经历了一番斗争克制一般，重又放松了面部的表情，便于宁心静气闭目养神。
　　“雪梅姑娘，如果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人，又不能随随便便将之抛弃，该怎么办？”穆容似是有心却又是无意一般，在舒缓的呼吸间轻缓问道。
　　雪梅一怔，道：“不能轻易将其抛弃，说明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亦或对他人有所威胁，但不管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他死在自己的屠刀之下，便是最好的惩罚。”
　　车内横卧之人睁开眼来，迷蒙之间，瞧向雪梅，却见雪梅面上自若又坚定之神情，感到有些诧异。
　　“中原擅艺之人，都如此这般么？”
　　“主君说的是如此哪般？”
　　“哈、哈，像你这般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不敢，只是我们学艺之人，亦将其视作一种道，视同修道尔，艺的下境为修艺，而上境，却为德，修德之道，其漫而远矣。”
　　正卧之人不禁颔首沉思，一旁的漱慕尔似亦闻所未闻一般，闻之又觉新奇，又觉有理，但其中渊源却需细细探寻。
　　“哎，可惜他并非为常人！”他摇头叹道。
　　“正是他这般狂妄不羁之人，最终必将愈加迅速地了结在自己的缘果之中！万物皆有生有灭，开放时愈绚烂，败落时愈凄惨。”
　　漱慕尔虽然对此不能一言道尽之事，闻之并不能透彻，却亦止不住她对雪梅的暗然起敬。此女子不比她们草原的女子，在草原长大的女子，尽可在天地的拥抱中尽可天真自然地成长，也不必懂得天地山川的由来，只需知道舞蹈、放牧与爱恨。或许这就是自己的缺憾所在。
　　一缕发丝自雪梅面前拂过，不知何时，车窗上的帘子已兀自悄悄地让开了一道缝隙，升上半空的明日照进来一缕阳光，正落在那一缕发前，那一双玲珑的双眼，和被面纱遮掩的面庞，他似是看到了他追崇已久的神与灵。
　　雪梅似是注意到了他正瞧着自己看，便有意地将面庞低了下去。
　　他方从梦中回过神来。
　　“多有得罪！”雪梅道，在男子面前侃侃而谈，这并非首次，可是在一国之君主面前像大臣一般进言，从古至今，恐怕没几个女子可以，亦没有过几回，而她，已至少占有两回。上一回是在夏沐风面前。
　　塞外之风虎虎而吹，雪梅自车帘的缝隙处瞧见车外质朴辛劳的牧农，正沿途打包着行李，赶着牛羊随大队走上了迁徙的路途，破旧的厚靴在深厚的雪地上深浅不一地踩下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脚印，刀剑般的风和雪自他们脸上刮过，留下了道道鲜明的痕迹，那是苦难的痕迹。
　　若天地不变色，远处那羊背上的孩子，终有一天亦会深刻地感受到，这如烙刻般的疼痛。
　　穆容亦早已“看到”这一副景象，他不必从窗外看到，只需自车外牧人的阵阵喘吁声和呼呼鞭笞声中，便可轻易辨别。
　　他捏了捏眉心，继续皱眉而寐，却寐而未眠。
　　雪梅有些不安地瞧了瞧漱慕尔，不想，漱慕尔却冲她而笑，那鲜艳的唇色，明媚的笑容，似是在示意她有所安心。
　　漱慕尔从未见过有人能够解答过慕容的心语，即便是他的妹妹，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远远地观望，独自抽打着身边可触的物事牲畜生生闷气，气自己无法替哥哥分忧，想着若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任性妄为可以解决便好了。
　　在这里，也从未有人敢于揣测过上意。
　　可雪梅说出了这里之人不敢说又说不出的话。
　　夏沐风骑着马，混在公主车前的护卫之间，这并不是他自己决定的，可若说是穆容的安排，倒不如说是文秀公主的另一个要求。
　　“既然那个侍女跟在了你的身边，就让他守护在我的车架前罢！”
　　穆容先前还有些疑虑，可是在前几天的路程之中，却让他幡然改变了主意。
　　夏沐风道是穆容自有顾虑，怕他俩在别有用心之人面前因情不自禁而露馅。
　　雪梅亦心中明了，可是每当她瞧见夏沐风随行在文秀的车队之间，听另一个女人差遣，替她打水、守夜、护卫，雪梅每每都觉得心中似有一块尖石相嵌。尽管她常常暗自劝解自己，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更能够在无孔不入的敌人面前保护自己。
　　可是，她心底亦清楚地明白着，爱是不可分割的，所爱之人是不能随意将之分为两半的，一半在众目之下陪伴在他人之侧，而只将一半的心凭空牵挂在自己身上。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有一半的心能够交握在自己手中。
　　一次歇马打水之时，雪梅瞧见前面夏沐风解下马背上的水袋，前往湖泊处打水，便也以打水之名，拿过漱慕尔手中的水袋，赶紧下了马车，跟随在众人之后。
　　很快，在湖泊边上，众人便分散了开来。
　　夏沐风此时感觉似是有人在瞧着他，便抬头环顾四周，方才发觉一白衣侍女正在偷偷抬眼看他。她发现他也看了过来，凝视许久，才将目光移向他处。
　　雪梅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到一处树荫之下打水，将水袋沉入冰凉的湖水之中，水汩汩地便灌入了袋中。
　　雪梅瞧了瞧水袋四周的倒影，只有胡杨枝条孤寂摇曳之影，加之被枝干遮挡的蓝天白云，随着水流静静流淌，再无他物。
　　雪梅不禁缓缓低下了头，几日的舟车劳顿使她感到身体的疲惫，而常常要担忧前景如何又不得回应使得她感到内心无力。此时的此时，寂静中的寂静，近处的奴仆打水声，远处的牛马饮水声，都不是她心中想要的声音。


　　https://www.bqbwx.cc/13806_13806225/12499135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bw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b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