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道君心为我心（二）

　　直到箭尖入靶，众人欢呼。
　　好功夫！这一箭正好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穆容怕妹妹惹事，又认出那人正是夏沐风，一直关注着那头的情形，见到一箭中的，才算轻舒了一口气。
　　可是还有两箭。
　　木旦雄本来瞧着热闹，见此一番，更觉得意趣盎然，想要瞧瞧接下去，此人到底是脑袋落地还是众人景仰，眉间的刀疤更显阴鸷。
　　正在木旦雄抚摸着眉间刀疤犹疑之际，只听那围观的众人之中又传出阵阵欢呼。这一回，比起第一次又多了些欢腾与惊叹。木旦雄好不好奇，便急忙放下抚眉的右手，抬头望去。
　　原来那虬髯之士再次射中了第二箭，且这第二箭，恰恰自第一箭的箭尖将其整个击了下去。而第二箭，此时正稳稳地竖在靶垛之上。
　　木旦雄不禁回手抚须，眉间刀疤紧紧皱拢，为仔细瞧明白而瞪大的双眼，不禁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忽然，一直吹着的东风急转方向，时时夹杂着些许北方的寒冷风流。
　　木旦雄不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眉间刀疤亦慢慢舒展，却仍旧令人厌恶不堪。那一双发红的眼睛，似是秃鹫发现了猎物。
　　转向的东风，不仅让那虬髯之士放下了弓箭，也让这片广袤的营地再次恢复了并不寻常的沉默与寂静。
　　雪梅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这随时转向的风，并不听人号令，却将轻而易举地决定他人的命运。
　　文秀自小习武，自然知晓，要在这乱风之中瞄靶射箭，以这百步之距，能够中靶已是万幸，更不必说中靶心。
　　还有三箭，需要一箭中的。
　　可这乱风却迟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众人只静静地看着夏沐风，看着他鬓边的发丝飞扬，和在这关外的血红夕阳之中，静待风停的身影，一动不动。
　　此时，其实夏沐风心中亦如这乱向之风一般，乱跳不停。虽然他是一国之君，却不能显出君威，立时勒停这场比试。他正在一个处处都有可能身陷险境的地方，他在扮演一名低微的士卒。士卒的命本如草芥，远离自己国土的君主亦如一株蓬草。
　　他举起了弓箭，对准靶心的方向，却闭上了双眼。面前一片黑暗空无一物，除了时时不知从何处流窜而出的风。
　　他感受着气流自面前穿过的痕迹，试图摸索出它的轨迹，可是却一无所获。
　　众人见他这一番举动，想是今日他怕是便要殒命于此，皆暗暗叹惋，却仍不敢大呼一口气，皆将这叹息之气望肚子里咽，只怕将这自然之气临时扰乱。英雄人物人皆相惜！
　　木旦雄见他闭眼抬箭，不禁冷笑一声。任你是天兵天将，亦无法算出风的方向！
　　穆容轻轻摇了摇头。
　　夏沐风心中亦是无底，箭术再好，但关外之风烈而随性，他又从未在这般情景之下尝试联系过，恐怕会多有闪失。
　　他只好将箭瞄准靶心之后，闭上双眼去感受风。他尽力将弓拉到最大。
　　倏忽，弦绷箭响！
　　恰好在一阵风北而来还未转向之际，箭发，中靶，众人欢呼！第三支箭射穿第二支箭，又继续穿入一半没入靶垛，只留半截还在靶外震颤不已，余劲未了。
　　文秀这才开颜而笑，既为挣回了颜面，又为他暗暗高兴。至于是为何暗暗高兴，或许是他总算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亦或许是他衬得起在她心中的地位。
　　雪梅瞧见了文秀灿烂的笑容，见到了夏沐风的欣然而笑，看到众人的欢呼雀跃，却感到一丝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对文秀有所恐惧，虽然她曾救了她的性命，但雪梅隐约感觉，自己这微薄的性命将逃不出她的掌心。
　　雪梅转身便从穆容身边离开了，在穆容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下。
　　晚宴之时，气氛亦如迎宾之宴时一般热闹，雪梅却甚么都吃不下。漱慕尔发觉了雪梅的异常，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见雪梅心不在焉，并无回音，漱慕尔只好道：“公主便是那样的人，姑娘莫要介意。只是在这样你我都无能为力的境况之下，常常需要忍，有些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片喧闹之中，雪梅与漱慕尔都侍候在穆容的身旁，四周并无他人，两人便可无所顾忌，敞开了心扉相言。
　　“忍？确实啊，除了忍还能做些甚么呢？”雪梅叹了口气，将新犁的烈酒一气灌入口中，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恍惚之间，不禁激起了雪梅一些往昔的记忆，似有一块红纱自空中缓缓落下，最后落在自己的头上。可她并不欣喜，反而一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然冰凉。
　　“忍，却并不一定有好的结果。”她落寞道。
　　漱慕尔似是能够感受到此时雪梅心中所感，便亦沉默无所言。可是不知为何，被雪梅如此一说，她心中竟涌起千头万绪。
　　她对穆容的情感，一直在隐忍之中。
　　全新犁都以为穆容只对她情有独钟、宠溺有加。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只是远观之情，她并不能做出任何非分之举，亦不能越过那道鲜明地横亘在他俩之间的界线。
　　“漱慕尔，你爱他么？”她有些醉了，面上的红晕渐渐晕染开来，眼神有些迷离。
　　“你喝醉了！”漱慕尔惊道，试图将雪梅搀将起来，扶回营帐去休息，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喝醉之人果然重于清醒之人。
　　雪梅拨开她的手，虽看似有些醉意，言辞却仍极其清楚地道：“漱慕尔，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今夜之后，我再不问你！或许今后亦将不会有人问你！”
　　漱慕尔听闻便是一愣，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雪梅说的是对的，除了雪梅，除却今日，今后恐怕不会再有人问及此！
　　她从未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可她一直倾尽所有地为他付出，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或许爱早已变成习惯。
　　过了良久，漱慕尔才轻声说道：“如果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就是爱的话……爱。”浅浅淡淡，了无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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