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千里飞鸽传音信（一）

　　正待他转身要走之时，只听背后传来一阵熟悉温柔之声：“你没事罢？”
　　夏沐风听闻此声，激动地回转身来，将站在自己身后之人一下拥入了怀中。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生死关头，他觉得此刻甚是美好，甚至有些不舍，久久不肯放开怀中之人。
　　“你……怎么了？”怀中温柔的声音道。
　　“没甚么。”他是绝不肯将方才之事讲出来的，他不想令怀中之人心急担忧。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双臂，放开了怀中的心爱之人，只是布满沙场尘灰的面上不知何时添了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雪梅举起衣袖替他拭去了面上的泪痕，浅笑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同秀儿一样了？他还是个孩子，那你呢？”
　　夏沐风冲雪梅笑了笑，道：“哦，是么？”方才落泪竟连自己亦未察觉，若是平日里众人之前，他是决计不会轻易落泪的。
　　他左右顾视了一番，确人周围并无人注意，方才收拾了一下心情，轻道一声：“等我。”便转身又匆匆走了，只余黑色衣袖逆风鼓起，似在挥手一般。
　　雪梅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亦轻声道：“嗯。”这一温柔如水的声音，随之消散在了风中，也不知那远去之人是否听见，远去的心是否会时时记得她的惦念。
　　“他们不知如何了？”雪梅透过庭中杏树长满绿叶错综的枝丫，望向头顶那一抹天空，叹道。
　　雪梅正为眼下的战局急上心头，但她在此却甚么都做不了，甚么忙亦帮不上，此时又想起那些相别甚久的远方之人，心中不禁惆怅万分。
　　她抬头，只见头顶那一方幽兰的天空，仅几朵浮云零星飘过，又越过几只鸽鸟，便不见他物，好似毫无音信的远方之人，只偶尔在梦中闪现模糊的身影，醒来空余枕边一片湿冷。
　　忽然，雪梅好像想到了甚么，一跺右脚，便疾步向后院跑去，一面跑一面抬头望望天井之中，不知不觉间已绕过一段院中长廊，又穿过几间厅堂，终于来到了后院马厩处停住了脚步。
　　只见马厩之中正有一位银发老人，身穿灰黑色粗布衣裳，弓背弯腰，正在水桶中清洗扫具。不知是为了干活还是为了御风，用绳线将裤腿袖口皆束了起来，显得中间的身段较为臃肿，但仍遮掩不住这位老人矍铄之精神，稍稍一提便将装满水的水桶拎了起来，然而桶口并未晃荡，水亦未洒出半分。
　　“老伯。”雪梅在他背后轻声叫道，好似怕将老人吓到一般。
　　那老人似未听见，继续提拎着水桶来到另一匹棕马旁，拿起扫具又开始替另一匹马洗刷。
　　此时，雪梅已从老人稍稍抬起的脸庞瞧见了他的面孔。这面孔，与她记忆中的那张面孔，至少有七八处大不相同，仅有的相似之处，恐怕只有眼神、须发、双耳，若是只认这三处，那将有千万相似之人，若是任何人只见着这三个相似之处，恐怕亦不敢肯定这就是某人。
　　然而，雪梅却再次唤了声：“殷伯！”声音比方才放大了许多，且语气更为坚定。
　　那老人并未放下手中的活，只是略微地摇了摇头，背对着雪梅，叹道：“姑娘果然厉害，我已用了易容之术却仍被姑娘认了出来。”
　　“殷伯的易容之术自是厉害，只是对于有心之人，抑或记恨心头的仇敌，自是能够辨认出来。”
　　“姑娘所言不虚，就算遮去了八九分容颜，真正相熟之人，凭那仅余的一分，抑或仅凭感觉，便能辨认出对方，就像那木旦雄最终还是识出了君上的面目啊！”
　　“我还奇怪，这么久以来，殷伯都去了何处。原来你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啊！”雪梅叹道，她不由的想起了在新犁的马厩处，模糊的记忆中，不知那是否亦是殷伯的身影。
　　“不错，我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君上与姑娘的安危。”
　　“那沙漠之中呢？殷伯应该无法作为壮年勇士一同前往罢！”雪梅心中奇疑，但又不禁希望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或许那样她的心中会好过一些。
　　“不错，当时我确实无法陪同君上一同前来，我亦一直反对君上冒险，但他执意如此，声称只有这般才能彻底打消木旦雄心中的疑虑。但却……未曾想他早已识穿君上面目且想要将君上灭口！”言罢，身型虽然看似精瘦单薄，但却仍旧强健的殷伯，将手中的扫具向桶中一掷，桶中立时溅起激烈的水花，似是发泄而出的殷伯心中的愤怒与懊悔。
　　“殷伯不必自责，夏郎此时不是好好的？”此言一出，雪梅方才觉察此时，夏沐风已返回了战场中，到底是否”好好的“她亦未可知。
　　此时殷伯已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不再动作，长叹一口气，道：“真没想到，此刻，我已变成了一个无用的老人。”
　　雪梅抬起右手，轻柔地放于殷伯仍旧弯拱的背上，想要安慰些甚么，却忽然想到自己亦是同样的境况，与殷伯并无二般，在此刻另一厢凶险的战场上亦帮不上甚么忙，只好回首轻轻叹了口气。
　　殷伯转过身来，慢慢来到高树的门槛前，用衣袖掸了掸门槛，坐了下来，又用右手拍了拍身旁。
　　雪梅背对着殷伯，强弯起嘴角，遮掩起心中的无奈与愧疚，转身几步来到门槛之前，在殷伯方才指示之处坐下。
　　“殷伯，那是你养的信鸽么？”雪梅抬起右手，五指将双眼略微遮挡，透过指尖，望着前面的屋檐上停着的几只鸽子，还有玩耍跳脚的鸟雀，问道。
　　屋檐将照射过来的光线遮个半住，在雪梅与殷伯的脸上划了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线。
　　殷伯眯着双眼，从透明的光线中望去，不禁笑道：“不错，是我在宫中养的信鸽，怕这群小东西被不识货的家伙糟蹋，或者说是我这个老头子少数的聊以慰藉之物，便被我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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