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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值班室，唐朝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明凡和苏子都没有来上班，难怪他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人，自己光顾着忙活，居然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其实这件事从正常逻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也许是因为唐朝的生活一直太过安逸，什么风浪都没有，所以稍稍有什么发生，他都会有很强很大的反应，就像一直顺流而下的小船突然遇到了逆流而上的大风暴，唐朝慌乱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掌舵。

        唐朝站在翘着二郎腿的老赵面前，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赵老师，我刚才犯了个错误，把病人手背扎出血了。”

        老赵激动得一拍大腿站起来，“啥，你把病人手背扎出血来了？”说是老赵，其实她还没有老到耳朵不好使的地步，她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脸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两片薄薄的嘴唇，有人说薄嘴唇的人都能说，这话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不这么确定，但是放在老赵身上，这话一点也不假，“小唐啊小唐，咱们科室里边我最信得过的就你，你怎么还把人家手背弄出血了，你给人家道歉了么？人家原谅你了么？”

        从本质上来说，打针注射这件事，本来就是人工操作的，既然是人工操作的那就会有人为错误，只不过是出了几滴血，严格上来说对人体的健康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放在这家私立医院里就不一样了，私立医院每一项都严格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医护人员的工资跟病人的口碑和工作进度工作量严格相关，再加上每个科室都独立承包给个人，虽然明码标价的工资很高，但是如果在工作中出现了错误，哪怕是蚂蚱腿那么大点的小错误，也会关系到月底几百块钱的工资。

        唐朝也很害怕，从从小到大他好像都在一种逃避恐惧的状态中生活，他最害怕别人对他横眉冷对，这种来自内心的愤怒转换到脸上，扭曲了面部每一块肌肉，使人原本的面目变得狰狞，让人胆寒。

        “我道歉了，但是她好像听不明白。”唐朝低着头站得很直，两个身高相差二十几厘米的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很搞笑，但是气氛一点也不搞笑。

        老赵急了：“你啥意思，你还说病人是聋子了？那应该再耳鼻喉科，不该在咱们传染科。”

        “没有这个意思，那个病人年纪大了，而且还有轻微的小脑萎缩，我跟她道歉了，她没有反应。”唐朝努力解释着。

        “你说那个老太太啊。”老赵脸上的肌肉一下子恢复了原来的位置，就连身体也恢复了原来的二郎腿姿势，“那就没事儿了，那老太太老年痴呆，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是养老院送来的，是个孤寡，在她没糊涂之前她就卖了自己的房子，把钱都给了敬老院，然后嘱咐院长让她安享晚年，这个院长还真够意思，把她送医院来了，看来钱肯定不少，要是三环之内位置好的房子，可能好几百万呢，便宜那个养老院长了，不过他也有良心，没愧对这个老太太，就是不知道一共给了多少钱，哎呀。”老赵坐在椅子上开始盘算着关于钱的事儿，那边请跟刚才的狰狞恰恰相反，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亲爹，或者自己的老公。

        唐朝知道自己没事了，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唐，那你以后也要小心一点，我看你今天就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咱们科室今天俩请假的，你可别有事儿啊，要不没人干活儿了。”老赵担心自己科室的业绩上不去，工资不能按照全额发下来。

        “不会的。”唐朝保证。

        整个传染科的人都知道，护士长老赵是个超级大妈一样的中年妇女，去菜市场买菜差一毛钱也会揪着卖菜的半天不放，在她那里只能付出，没有回报，不过没办法，老赵的资历很老，自从医院开张就被聘用到传染科稳稳地做了护士长，靠着跟领导水乳交融的相处和过硬的专业技术，在传染科甚至整个医院里所向披靡，并且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江湖地位，谁也不敢轻易惹她。

        短暂的午休时间就是吃饭时间，医院尽可能地利用医务人员的工作时间，还是那句话们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的最大化。医院的食堂坐落在医院中位置，唐朝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洁白的米饭和颜色鲜艳的炒菜躺在餐盘里耀眼地散发着香气，不得不承认这家私立医院在各个方面的投入都很到位，在最基本的伙食上就能看得出来，唐朝是没心思吃饭的，他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致发呆，七八米高的假山周围伴着几个四五米高的喷泉，唐朝如果这时候把头伸出去，就能减到水珠，唐朝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中的“明凡”这项，犯了难，是发个短信还是打个电话，唐朝没了主意，自己为什么要联系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同事？我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昨晚吃的一顿饭，甚至连手都没有碰到，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存在，但是自己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个女人？一个个问号就像潮水一样翻天覆地地充满了唐朝所有的思绪，唐朝就像正在岸边游泳的人，自己撒着欢享受水流浸润皮肤的快感，但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致命潮水。

        “嗡嗡”，唐朝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写着“明凡”两个字的消息提醒。唐朝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打开这条消息，上面只有四个字，“我辞职了”，后面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所以这句话似乎不带有任何感情，既不像叹号那样表明强烈的感情，也不像句号那样代表平淡得陈述，明凡到底是什么意思？唐朝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但他还是没有对这条短消息给明凡作出任何回应，唐朝琢磨着应该怎么给她回复，看了看手机显示，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了下午上班时间。

        “可恨的规定，多加一个小时能死啊。”唐朝小声抱怨了一句，赶紧低头扒饭。

        老赵曾经有意撮合过唐朝和明凡两个人，她感觉两个年轻人年貌相当，没准就能擦出点火花，那样的话，在这个不大的传染科里，还能出现一对小两口，自己还是大红娘，两个人一旦结了婚，今后肯定会念及她的好，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想到，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唐朝在面对老赵给他可以创造的机会面前总是躲躲闪闪，要么找理由推脱，要么装傻视而不见，“这是傻子才能干出来的事儿”，老赵总是这么觉得，但是后来，老赵就不再撮合唐朝跟明凡之间，而转向了他和白胖白胖的苏子之间，理由当然不是历史上的唐朝审美观念是以胖为美，而是苏子背后的关系。

        一整天，唐朝都在犹犹豫豫和惴惴不安中度过，手机在口袋里掏出来一次又一次，编辑了一次次短信，又一次次放回口袋，看来唐朝病了，他需要回家休养，并不是回自己的出租房，而是回到自己的爸妈身边。人有时候很喜欢依赖，尤其是对自己的爸妈，无论这个人多大年纪，处在社会中多高多显赫的地位，回到家里，他都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爸妈面前，虽然我们长大了，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主，但我们还是喜欢把自己的小小忧伤和大大快乐跟自己的爸妈分享，因为有爸妈的地方就有家，家是个可以让人倾诉苦闷的地方，是个可以让人放下身心所有包袱和伪装的地方，可以让人放声大哭找到爱抚和怀抱的地方。

        唐朝的工作是三班倒，上三天休息两天，他已经熬过了最开始值夜班的那一年，可以用“老护士”这个称呼自居，所以不用熬夜苦战，悠然自得享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带给自己的清闲，唐朝给韩辛发了微信，告诉他明后天要回家，然后下了班坐上公交车离开医院。之所以每次回家都要向韩辛汇报，除了出于礼貌，韩辛还担心这么帅气的小伙子几天彻夜不归是被哪个饥渴难耐的老女人打劫了去，每次说这话的时候唐朝都谁说韩辛脑子里都是社会阴暗面，韩辛就会用鲜红的手指甲挠挠头皮，然后说，“不是我阴暗，是我们作家就要善于发现阴暗，才能带你们找到光明。”这时候唐朝真想把擀面杖让她举着，再让她抱一本小说，俨然一个山寨版自由女神。

        公交车就像个老年哮喘病人，走一步摇三摇，还要在红灯下面喘上半天，本来还有地铁可以选择，在速度上来讲，就算公交车开足了马力也一路闯红灯，还是没有地铁速度快，唐朝不喜欢乘坐地铁，虽然同样都是拥挤不堪，但透过地铁的窗户看不到车水马龙和人群树木，有关地面上一切的自然不自然的景观，都看不到，这会让唐朝觉得莫名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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