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灿若金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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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的葵花开了。

        葵花田前，老王缓缓地说着，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无端让人听出些许怀念，些许沧桑。

        “那是很多年前了，那里。”老王指着不远处的小草房，“所有的故事都从那里开始，这么多年了，我还留着，时常回来住两天，这里修修，那里补补，都是亲自动手，踏实！”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这又是个很短的故事。

        1990年，老王还只是个12的孩子。

        一年前双亲在一场意外中丧生，姥姥突闻噩耗大病一场也去了，本来就没几个亲戚的他独自料理完父母姥姥的后事，此后便辍学在家，生活在田园的小草房里，守着门前门后父母留下的一亩三分田和几分地，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其实老王也可以不辍学，父母给他留了一笔份额不小的钱，乡村消费水平低，他又独身一人，节约点读完高中都不用担心费用问题。而且他人还那么小，独自一人劳作也做不到。但年幼的他虽然比一般孩子早熟，更是因为痛失所有亲人而一夜长大，但也终究只是个孩子。他想着自己暂时是不想去学校了，只想留在家里好好看着父母姥姥留下的东西，心里才觉得不那么孤单，至少这里是安宁的。田依然是村子里的老实人汉三叔种着，每年200斤大米，他只是和以前姥姥一样每天摆弄那几分地。

        这天，90年7月23日，金灿灿的葵花在草房周围摇曳生姿，老王依然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打算先去看看地里的庄稼，爬爬坡跑跑步再回来看书。可是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婴儿，胸口还放着一张血书，大概写着孩子生日是正月初一，还没名字，请好心人收留之类的。老王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还没心没肺睡得正香的孩子，新生命的闯入仿佛一道光照进他布满阴霾的心空。他看着门口开得灿烂的葵花，轻轻说：你就叫王灿吧，灿若金葵，暖似阳光。

        这就是故事的伊始吧，这一刻起，这里才又有了生机，时光才鲜活地流动起来。

        当初孩子的亲人狠心将他抛弃，或许想丢入屋后不远的大山，可又一时不忍动了恻隐之心，希望得好心人收留，可谁又想得到屋里睡着的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更不可思议的是孩子还将他起了名留下了。

        养孩子终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幸王灿来时已有半岁多，身体也争气，在乡里乡亲们的帮持下也顺利地长到了4岁。

        4岁，意味着要上学了。虽然老王也教了他不少东西，也还可以在家再呆一两年，但他终有一天要上学的。而且老王也有16岁了，这些年老王自学了初高中知识，也陆续在一些报纸刊物上发表过一些文章。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懂得也更多，想法也相对更成熟。他决定去城里，考大学继续读书。这样的话，王灿入学问题解决也迫在眉睫。可是王灿还没上户口呢。最后还是村长帮忙，将王灿的年纪虚报了一岁，算是他未来得及上户口的弟弟，交了些钱，也就上了。这样，王灿才真正和他写在一张户口本上，正式成为他的亲人。

        五月，老王带着小小灿去了BJ市区，租了一套二居室，准备考试事宜。九月，将小小灿送入幼儿园，他自己去bd报到，申请外住。两人也算在BJ定下来了。

        日子依然平淡地过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大的懂事，小的听话，琐碎地幸福着，日子也就一天天滑过了。

        老王毕业，工作。小小灿也上小学，初中，高中，一年年往上长，个头也蹭蹭蹭往上，像雨后的春笋，转眼比老王都高了。15岁的他，怎么看都像个帅气的小伙子了。

        应该是这一年开始的吧，在外面这般年纪的孩子都偷偷早恋的档儿，明主的老王也找了个机会打算和小小灿促膝长谈。可是这次谈话并不愉快，或者说单纯是老王受到了惊吓。

        小小灿出柜了。

        老王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开导，他本来也是幼年丧亲，很多东西也没人教他，遇到问题也没人商量。他只能内心干着急，屡次想说点什么，却又呐呐地不知如何开口。而敏感的少年则以为这亦父亦母亦兄的亲人因为这件事而嫌弃他了，以为他也和别人一样觉得恶心。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两个人，竟突然就疏远了起来。高三了，小小灿以学习为由住到了学校，两人更是前所未有地陌生起来。

        老王是不善言谈的，小小灿来之前的那一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小小灿来了之后才有了基本的交流语，但也是做得多，说的少。以前两人一起每次小小灿都会充当活跃分子带动谈话，日子也算温馨。小小灿一如他当初期待的，阳光，健康。可是当有一天小小灿也开始在他面前沉默的时候，这种相处方式的弊端也就显现出来了。所以当填志愿前一天小小灿回到家的时候，两人竟是相顾无言。

        其实老王这些日子也查了很多相关资料，也看了很多这方面的小说，甚至通过各种渠道结交了一对同性夫夫。他想跟小小灿说，如果他确实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不可更改，那他也不会反对，以后遇到爱人带回来他帮忙把把关也就行了，只要他幸福就好。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记更加重磅的炸弹瞬间炸得他找不到北。

        小小灿说：哥，如果我考上BD你会接受我吗？哥，我喜欢你。

        老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良久，他哑着嗓子说：我们是亲人。

        小小灿走了，一直到高考结束都再没出现过。之前老王偷偷托人查了小小灿的志愿，见是BD才放下心来，想着他可能又闹别扭了，也就随他去了，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哪成想待开学了还没见着人，一问才知道，小小灿竟默默地申请了美洲的大学，暑假一开始就飞过去了。

        从此，两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老王一直觉得小小灿是因为性向问题误会了对他的感情，等想通了自然会回来。他也一直觉得小草房是他们幸福的开始，有一天小小灿想起来了，总会回来看看。他将门前其他田地也买下，连上自家的田，全数种上了向日葵，一到夏天，这里一片金黄，美不胜收，甚至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观光。我也是慕名而来，因为写生错过了车正好遇到回家小住的老王，也就借宿他家。

        “8年多了，他也该25了吧，早就该想通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回来。”老王说。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是误会，他真的爱你呢？”我也不管一向淡然的我怎么突然又冲动又八卦了，只是听着老王的话，总有一股莫名的酸涩萦绕心间，刺激着泪腺抗击着要夺眶而出。

        老王似乎僵了一秒，又似乎没有。

        “我……也不知道。”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再多，人也不在眼前。

        又是一年，我的画展“灿若金葵”开展了，我请老王来参加剪彩。相信这一次，可以看到老王心心念念的小小灿了吧。是的，半年前，在老王眼前消失近十年的小小灿终于回来了。至于他们有没有在一起，我就不清楚了，管他怎么样呢，都蹉跎这么多年了，总会幸福的吧。

        展厅里，一幅幅画静静地等待着，那里，有大片大片灿烂的向日葵，也有，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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